衣兜著孩子,在碼頭上徘徊了很久,一直沿著水邊走,像是散步,也像是察看地形。我不知道她們要幹什麼。天黑以後雨勢緩和了,碼頭上的人們開始挑燈夜戰,那母女倆就被燈影人海淹沒了。我在船頭做好飯,端到後艙給父親,我問他,馬橋鎮的那個姨媽,你有沒有見過?父親納悶地看著我,你這個孩子好奇怪,從沒見你念叨過媽媽,怎麼反倒唸叨起姨媽來了?我說我沒念叨姨媽,只是隨便問問,她叫什麼名字?父親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是喬麗華還是喬麗萍?記不清了,還是和你母親結婚時見過一面,後來想見也見不到了,她們姐妹之間,也決裂啦。我有點遺憾,母親跟什麼人都決裂了,如此看來,她們不會是來投奔我母親的,她們不是我的姨媽和表妹。我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悵惘,結束了一次蕪雜而古怪的想象。
河岸 63。 尋人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晨。碼頭上雨過天晴。向陽船隊的十一條駁船裝滿了殘磚廢瓦,正要起錨往下游去,一個女孩子尖利的哭叫聲在駁岸上炸響了,那聲音清脆稚嫩,卻是歇斯底里的,蓋過了高音喇叭裡雄壯的歌聲。船民們看見那個小女孩一手抱著個洋娃娃,一手拖著軍用雨衣,在駁岸上跑來跑去,她沒有方向,只是發狂似的奔跑,一邊跑一邊哭,那哭聲引起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
碼頭上幾個女民工追著小女孩跑,嘴裡喊,別跑,別跑,你媽媽會回來的。旁邊有人認得慧仙,介紹說這小女孩昨天夜裡就大哭大鬧的,學校裡的每一個帳篷她都闖過,要找她媽媽。小女孩的母親不見了。起初大家不以為意,猜想做母親的是臨時有事,等到早晨,小女孩還是一個人,他們就認真起來,那穿軍用雨衣的城裡女人,確實是失蹤了。幾個女民工手裡分別拿著玩具、饅頭,還有一朵塑膠花,踴躍地去向慧仙表達她們的母愛。可是慧仙反抗著所有人的憐憫和同情,拼命地往船上跑,她在一個女民工的手上咬了一口,又朝另一個臉上啐了一口。像一個靈巧的小動物穿過大人的腿縫。她跑到了一號船的跳板上,一上跳板就晃了一下,她站定了,對著跳板嚷,你別晃我呀,我找媽媽!她展開雙臂,像走平衡木似的繼續往船上跑,女民工們跟在她身後喊,你上船幹什麼?你媽媽不在船上。這船不運人走,只運人來的,千萬別到船上去!
孫喜明一家看見那小女孩在船舷上跌跌撞撞地走,瞪著驚恐的眼睛朝前艙裡張望,嘴裡尖聲叫喊著媽媽。孫喜明見狀連忙跑到艙頂,對著拖輪搖動一面白旗,拖輪的輪機剛剛隆隆地發動起來,又熄火了。孫喜明女人扔下手裡的活,衝過去抱著慧仙,你是誰家的女孩?怎麼在船上亂跑?儘管小女孩換了一件新衣服,紅格子娃娃衫,頭上的辮子也是新梳的,紮了蝴蝶結,孫喜明的兒子二福還是一眼認出了慧仙,他比他母親瞭解慧仙,奔過來介紹道,是她媽媽不見了,她把什麼都弄丟了,她脖子上原來有個軍用水壺,丟了,她手上原來還有一塊小黑板,也給她弄丟了!
《河岸》:尋人(3)
我聞聲趕往一號船時,好多船民都已經走在我前面。有人一邊走,一邊隔岸與碼頭上的民工討論那城裡女人的去向。船上岸上,形成兩種不同的觀點。岸上的民工大多從農村來,從育女無用的邏輯出發,猜測小女孩是被母親故意拋棄了,有個民工還特意指出碼頭來往人多,好心人也多,他們家鄉的人丟女兒,最喜歡丟在碼頭上。船上的人也重男輕女,但他們普遍不贊成這猜測,也許是長年在水上,見多了溺死者,見多了投河輕生的人,所有船民對失蹤者的第一反應都不吉祥,任何東西消失不見了,他們都習慣從河面開始尋找,人也一樣。我看見春生和他父親,一個在船東,一個在船西,都蹲著朝船底下的水縫裡看,看什麼,大家心知肚明。整個向陽船隊都被驚動了,拖輪上的船員也爬到了機房頂上,手搭前額,開始搜尋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