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活了下來,本打算重打井巷時能讓他一顯身手,誰知疾病偏是在這時候找了他。一連串的事敗壞著少奶奶燈芯的心情,覺得自己快要愁死了。
後山中醫劉松柏在女兒最感無望的時候為她帶來了好訊息,他騎著一匹騍馬,樣子頗有幾分威風,後面騾子上騎了兩個人,一進西廂房,笑呵呵跟女兒說,看你愁的,我把這人給你帶來,他可是打巷的好手。來人叫孫六,三十來歲,背有點駝,媳婦病了十年,讓中醫劉松柏醫好了,感激得不行,一聽下河院打巷缺人,找上門說,要是信得過,他領著打。少奶奶燈芯當下便讓後院殺了雞,說,咋個信不過,爹引見的人,能錯?中醫劉松柏拍著胸脯說,你就十二個放心,要是孫六敢丟臉,我讓他媳婦倒休了他。一席話說得孫六紅了臉,這個不善言辭的中年男人一頓飯間便讓燈芯踏實了心,不是每個人都讓她防範。
中醫劉松柏帶來的另一個人卻讓燈芯陰實了心。
石頭在後山調養幾個月後,氣色有了好轉,人比先前略微胖了些,不過中醫爹說,石頭這病怕是重著哩,甭看眼下臉色紅潤,一到春夏,這病弄不好又要反彈。傷愁不由得漫上燈芯心頭,石頭大約也覺出自個得的不是好病,從回來到現在,一句話不跟燈芯講,呆在娘耳房裡,喚他吃飯也不出來。中醫爹臨走時說,弄條狗燉了給他吃,熱狗肉補胃寒。燈芯差木手子當下去辦,安頓千萬要乾淨的,四處亂跑亂食的不要。木手子天黑回來說,溝裡沒拴著養的。燈芯略一思忖,說,把後院大花吊了吧。
使不得呀,少奶奶,大花……
去吧。
次日,駝背男人孫六便去了窯上,按他的估計,一個冬天新巷就能恢復,明年要是年景好,再打條巷,把老巷的煤路連上。
這個年過得有些沉悶,除了二柺子,誰的心都陰沉沉的。鳳香自打石頭回來,整日苦著臉,沒笑過一回。燈芯將北廂房騰開,讓他娘倆住。一天過去兩三回,去了就抓住手丟不開,眼裡鬱郁悶悶裹著一層霧狀的東西。石頭不忍燈芯為他落淚,強笑著勸她,還姐姐哩,我都沒愁看把你愁的。燈芯硬撐道,誰個愁哩,姐姐這是想你想的,幾個月見不著,姐姐飯都少吃了好多。石頭依她懷裡,喃喃道,石頭也好想你哩。
初一剛過,拜年的人便紛至沓來,也不知啥人出的主意,溝裡忽然興起給下河院拜年的熱潮,一向神聖威嚴的下河院這一年讓他們覺得親切可近,東家莊地更被這意外之舉弄得合不攏嘴,抱著孫子牛犢坐椅子上受禮,還不時嚷嚷著讓兒媳燈芯發紅包。下河院愁悶的空氣讓吉祥的祝福和歡快的笑聲替代了,少奶奶燈芯忙上忙下,指揮著奶媽仁順嫂和鳳香幾個給客人端茶倒水,又怕石頭冷落,差丫頭蔥兒去北廂房陪他說話。
熱鬧一直持續到二月出去。新管家二柺子是惟一站在熱鬧外觀景的人,溝里人莫名其妙的迂腐舉動讓他冷笑,這些人真是太容易對哄了,完全讓那個女人的假象迷惑了。他在心裡恨不得讓一溝人跟下河院做對,溝里人和下河院的親近讓他孤獨的心多出份不安。也不知啥緣由,近來他越發地懷念管家六根,也許人一死所有的罪過也都滅了,二柺子倒是恨不起他了,反覺得自己跟他同病相憐,都是下河院的狗,跟大花沒甚兩樣,遲早有天也會讓狠毒的燈芯吊死。懷著這種複雜的心情走進六根家院子,柳條兒正坐在門口曬太陽,四個丫頭屋裡打得鬼哭狼嚎,柳條兒懶得理,目光痴痴呆呆盯住天上的雲,間或伸手懷裡抓一把,像是要抓出蝨子什麼的。柳條兒整個人都垮下去了,渾身看不出一點女人的味道。大丫頭引弟聽見門外有人,跑出來見是他,拿起掃帚就打,邊打邊用下流話罵,你個斷後鬼,你個白眼狼,操死你們下河院的先人,操死你家芨芨。二柺子本還想問幾句她們,年咋過,有肉沒,一看這陣勢,掉頭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