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慢說下句,果然李三慢跟著說道,錢在世上,有人有掙的命卻沒花的命,有人有花的命卻沒掙的命,你就悠著點兒吧。莊地抬起頭來,悠他一眼,不打算跟他吵。可這一悠讓他瞥見了東西,是李三慢手裡的洋火。那洋火一看便是下河院的,莊戶人家用不起。溝裡的洋火都由下河院供,惟獨李三慢手裡拿的那種洋火不供,那是東家莊地自己用的,涼州城也很少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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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雲(14)
只一眼莊地便明瞭,管家六根拿了他的洋火,還送了人。管家六根絕不是一個輕易送東西給別人的人,定是有什麼事兒求李三慢。莊地怔想半天,沒想到。就聽李三慢慢悠悠地說,這院裡終日漫著股子藥味,好像我把藥鋪開過來了。莊地知道這是李三慢在報復他,李三慢是第一個上門提親的人,想把自個的丫頭嫁進來,這話分明又是在咒他,他忍不住了,起身衝下人說,把驢車吆過去,煤卸下。
一聽這話李三慢慌了,這是下河院的規矩,卸下便是全罰了。李三慢先是死活不承認偷了煤,還說世人有偷煤的麼,有麼,你不怕倒黴我還倒黴呢?東家莊地也不跟他強辯,只說,卸下來數,要是我冤枉你,這一院的煤,你全拉走,白送!李三慢知道抵賴不過去,口氣軟下來說,多裝的給你,掏錢的憑啥也要給你?莊地冷冷道,你要我把驢子也拴下麼?就有下人走去解驢套。李三慢這才徹底服了軟,畢竟驢子跟煤比起來,還是重要得多。
夜飯後天幕及時掩住了大地,麻黑的夜空下燈芯揣著心思去見公公,白日裡的事讓她揹著包袱,都是自個不上心,才讓小人得了手。東家莊地的屋裡亮著燈,油燈的顏色跟主人的臉色一樣昏黃而又捉摸不定。待媳婦連責帶怪把自個貶一頓,東家莊地才明白似地掩去臉上的愁色,強笑著說,他要是真偷,你盯了又頂啥用?斜倚在門框裡的燈芯一時辯不過,公公避開她而談及別人,分明是用一種穿透黑夜的光兒給她渾沌的心開啟世理之路。她在公公的話裡上下游走了幾個來回,最後才從油燈掩著的那雙眼裡看到了答案。她釋然一笑,緊繃著的心瞬間輕鬆下來。公公接著說,按說偷啥也不偷煤,他是故意跟我找茬哩。下河院不吃他的藥,他發不了財,有氣。公公自然沒提提親的話,媳婦白日裡一連串的舉動完全超出他的預想,他像是在麥田裡意外撿到西瓜般的振奮。
一待媳婦轉身離去,他振奮的心立刻回到現實中。白日裡懲罰李三慢的快意早已散在了後院裡,此刻卻是另一番愁緒。連李三慢這樣的人都敢跳出來撒野,這下河院的前程真就暗淡到人儘可辱了?
沒等煤拉完,下河院的活又來了。冬日成圈的羊和牛全從山上趕了來,喂草就是件大事。院裡的下人本來就少,偏讓東家莊地又打發了兩個,人手一下吃緊。
想想下人,東家莊地忍著的火復又竄到頭上。下河院的下人,在老管家和福手上,真是沒得說,懂規懂矩不說,幹活那個勁,恨不得把自個的力氣全淌到院裡。一到六根手上,這下人,一天天沒了樣。就說趕走的這兩個,一個夜裡到廚房偷肉,說是偷肉,卻抱住奶媽不放,看見奶媽身上的血口子,東家莊地就覺臉皮讓喂肥的狼抓了,那口子到了心上,爛的就不只一個洞。氣歸氣,家醜又不能揚到溝裡去,嚥了氣打發了事。另一個,躺在暖烘烘的草垛上睡覺。本該熱火的草院子讓莊地聞到了冷清,進去就看見這隻懶豬。想想收留他時也這樣睡在南山坡的暖陽裡,一股子失望便從腳底升起。這頭懶豬還爭辯說是鍘草的黃五病了,動不成,但草院裡那麼多的活,獨獨他就看不見,遂給了一把麻錢打發走人。
下河院不讓溝里人進院幫活的規矩在這個冬天裡讓東家莊地把自個變成了驢子,剛從磨道里下來就得到碾道里。鍘草的黃五確是病了,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