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他對她永遠都只有愛。如果是詛咒,那麼,只能是向著命運的。
是的,詛咒命運,為什麼不把他生成一個和白照群一樣的城裡人?
也許,這就是他拼了性命都想讓舜成去過城裡人生活的潛因?就是他強烈想望生態移民的潛因?
心的深深處,深得連他自己都不能看見的地方,一道殘酷的傷疤,一直在隱隱作痛。
老天啊,你作弄我,一生!
捧著胸口,他緩緩地,坐在了泥土上。
當再次面對母親的遺物,鄭舜成在發現中疑惑。母親留給他的信為什麼是這樣的?沒有該當的慈母對兒子大愛如傷的牽掛和叮嚀,沒有生離死別的柔腸寸斷和難以割捨。嚴格說起來,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封信。但它也不是一篇文章,儘管文句優美,行筆流逸,很像一篇風景散文。從中可以知道,母親有很好的文學修養和稟賦,有詩人的浪漫和深情。她很喜歡曼陀山,愛它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泉。
泉!
她似乎尤其喜愛山巔之上巨大的風搖石,視之神的創造,一方土地的福祉。
風搖石!
鄭舜成一遍一遍讀,淚流滿面。這原本是他不能面對的東西,是他命裡的大傷。
他把它揣在兜裡,放在枕邊。當月光透過窗欞灑在被淚水打溼的枕上,他默默在心裡說,母親,我會讓您和父親滿意的,讓你們在天上露出開心的笑顏。當把它們背誦下來,成為自己血液的一部分,他感受到母親的愛撫像音樂在血管裡輕輕流淌。
母親的靈似夢裡清風悄悄在他耳邊低語。
是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裡,獨自在曼陀山上漫遊時,他觸控到秘密美麗的底部。或者說,得到神慈悲的擁抱。他忽然猜破了媽媽的用意,遺信只是一條路徑,花枝掩映,香影橫斜的曲徑。真正的遺贈,在花徑的盡頭,那尋常人不可抵達之處。
啊,是母親在天上的指引。母親在他耳邊輕輕地說,成兒,抬起頭來,看那塊風搖石。
風搖石剎那間五彩迸射,仿如傳說中的情形一樣。
也許是由傳說引發的聯想造成的幻覺?那神奇的一刻,鄭舜成真的看見了五彩華光于山巔閃爍,與天上的群星交相輝映。
信文裡並沒有藏頭詩。也不能說出具體是哪一個句子提供了暗示。當它們在他的心中浮現,在那特殊的情境裡,所有文字共同托出一個訊號:
風搖石。
不能說出自己是怎樣攀上去的,在那樣的夜裡。那幾乎從來沒有人上去過的地方。在風搖石下面,那巨石與山岩微妙交接的點,所形成的陰影一樣的小小洞穴裡,他找到一隻密封得非常好的小鐵箱。裡面層層包裹之中,就是他所渴望的曼陀山水庫修建可行性報告,施建技術圖紙,和母親一封真正的家書。
親愛的母親!
偉大的母親!
確實,再沒有比風搖石底下更安全的地方了。因為那巨石不可理喻地隨風搖舞,沒有人敢接近它。從來沒有。可是,母親,纖弱的您,當年是怎樣在懷著身孕的情況下,爬上去的?是什麼樣的信念給予您力量?
您把報告和圖紙,全部清晰地摹寫在白色棉布上,就是因為知道,它們必定歷時彌久才會重新面世,怕普通的紙張不能完成這份重任。
生態泉(4)
當看到宋一維教授在可行性報告裡痛心疾首地呼喚生態意識,鄭舜成淚水噴湧而出。
先輩啊!先知啊!先驅啊!
母親一筆一畫寫在圖紙上端的“神珠水庫”四個字,則讓他舒心地笑了。真的,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名字了呢。
泉,得到了肯定,有了明確標示,他就可以動工了。就不用因為擔心到頭來願望落空,在人手和財力緊缺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