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得到侄子報信而匆匆趕來的人,像高舉旗幟一樣舉著自己的臉,讓人看見那上面清晰塗寫的惱怒。
怎能不惱怒?這可說是他村支書生涯二十年來遭遇的第一次挑戰。是的,挑戰。阻止火燒老榆樹這樁就不說了,那總歸不是他直接的授意。如此這般的跑到果樹園來打攪亂,就是存心跟他過不去了。砍掉果樹園是他親口下達的命令啊。要是這乳臭未乾、滿口學生腔的崽伢子不是自己外甥,那今天,此刻,他說不定會當眾抽他耳刮子。
“舅舅?”鄭舜成一愣,意識到自己冒犯了什麼,一時不由得有些緊張。舅舅是他所尊敬的人。嚴格地說,是所感恩的人。舅舅給予的幫助實在太多了,自小到大落在他生命裡那些綿綿密密的呵護疼愛就不說了,光念大學這件事,憑良心說,要不是舅舅的大力支援,那是決計不成的。當年,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後,他們全家欣喜若狂,但緊接著就深深跌進沮喪,因為,家裡根本拿不出讀大學的那筆費用。就在他大哭一場,準備撕掉錄取通知書的時候,舅舅宛如一個濟度神,揣著一疊錢走進了他家的院門。那是舅舅賣掉自家一口肥豬和幾十只山羊的全部所得。
“成子,這是畢業啦?”陸顯堂聲音裡隱隱閃著冰霜。
“舅舅。”鄭舜成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
可能是這態度略消了氣惱,長輩的語氣稍稍緩和。
舅舅讓外甥知道,不能說他的道理不對,但那是書本上的,跟現實完全兩碼事兒。他剛出校門兒,社會上的事兒還一點兒不懂,還是先保持著當學生的勁頭兒為上。末了問,你回來你爸媽還不知道吧?
“可是,舅舅,咱不能移民呀,那是一條行不通的路呀!”外甥眼光焦灼。在他的理解,這不是頂撞舅舅,和舅舅擰著幹。他堅信舅舅是陷進了認識誤區,才做出生態移民決定的。認為自己有責任把舅舅從誤區里拉出來。
“你知道啥叫行得通行不通?”陸顯堂不耐煩地叫他趕緊回家去,這不是他該管的事!
“咱得為曼陀北村的父老鄉親,為咱的子孫後代負責呀!”
“那你的意思是說我不為曼陀北村的鄉親和子孫後代負責啦?”陸顯堂臉色徹底沉了,說:“我是曼陀北村的党支書,知道怎樣才是對村莊最大的負責!”提醒外甥不要覺著自己唸了大學就是一隻鷹了,“你的翅膀還太嫩,還不知道暴風雨的厲害。”最後告訴,曼陀北村舉村搬遷是天意,生態移民的主張是順天而行。
“天意?!”
村支書用堅定的目光回答青年的驚愕,問他還不知道吧,村子北邊烏蘭布通草原上的大孽龍活轉來了。
鄭舜成想起方才在老榆樹下和陸二楞、趙鐵柱的爭論,關於孽龍復活的話,看來是真的了。
一瞥他的眼睛,當舅舅的面色和悅下來,說不知你爸媽給你講過沒有?咱烏蘭布通草原上的這條大孽龍啊,每隔八十年活轉一次。上一次活轉來,三年時間不到,就把偌大一個白音布通草原給活活吞了,將一隻大腦袋搭在了咱烏蘭布通草原的邊兒上。這一次,就直接衝著咱來了。“不相信你明天到北邊去溜達著看看,看那大傢伙爬得有多快!咱曼陀北村緊把在邊兒上,大孽龍一旦爬過來,第一個遭殃的就是咱們啊!要是不趕緊想法子躲開的話,咱必是個全村覆沒下場。真要是到了那一步,你舅我就是咱曼陀北村的千古罪人呀!”到這末一句,嗓子微微打了個顫,顯然是動了真情。
這確是真實心聲。曼陀北村的草場、耕地近些年來大面積沙化,尤其北部草原沙龍的復活,成為一塊巨石重重壓在陸顯堂心上,使他感到喘不過氣來。怎樣才能使村莊免受沙龍的禍害?怎樣才能讓村民過上富裕安康日子?兩個問號都要把他腦袋勾破了。所幸天不絕人,在電視的啟發下,他腦子裡長出生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