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腳下滑到了身後崎嶇的山路上了。他在母親面前從不流淚,可是母親卻常常為他流淚。第八年的冬天特別冷,除了凜冽的寒風,彷彿一切都被凍住了。剛進入寒冬臘月,灰濛濛的天空又飄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夜之間就把山裡山外染成了白色。他把一擔剛從地窖取到地面的老薑挑到肩上之後,母親沒能阻止他的腳步,就冒著大雪追出很遠,讓他把自己的叮嚀複述了一遍,才由他而去。
“媽,快回家吧,別凍著。我不會貪圖好價錢的,一做完這趟生意就馬上趕回家過年。”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想到,他儘管牢記著母親的叮嚀,見擔子一空就馬上踏上了歸途,但雪卻又開始紛紛揚揚下個不停,而且越下越大,終於把他不知疲倦的雙腳阻留在歸途中的一個小山村裡。他在那裡置辦了年貨,然後就耐心地等待雪停的日子。山民終於憂心忡忡地告訴他,這場大雪已經封閉了所有的山路,雪即使現在就停下來,通往白龍洞的遙遙山路恐怕也只有到了來年春天才會重新變得通暢和安全。他聽了這話之後一言不發,默默地計算了一下日子和路程,高大的身影就出現在了正在村頭瀰漫盤旋著的風雪中。當山民們發現他在冒險並追到村頭勸阻他,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迷迷濛濛的山坳裡。挑著擔子,頂著寒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依靠記憶辨認出來的崎嶇山路上,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無論多麼艱難也要趕在春節到來之前回到家裡。除夕的傍晚,他踉踉蹌蹌地跌進了家門。首先撲到他面前的是他的妹妹小拐。
“媽,哥回來啦!哥回來啦!哥,你的腿怎麼了呀?”
驚喜只是從妹妹的臉上一掠而過,她隨之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我的兒子啊!”母親他摟入懷裡,淚如泉湧,“我的傻兒子啊,這可是一場禍害性命的雪啊!你不要自己的命了,可媽還要媽的兒子啊!”
他的雙腿凍壞了,嚴重的凍傷雖經救治免於惡化,但膝關節卻因此彎曲變形了,已落下滿臉然麻子的他,又變成了一個瘸子。那一年,他已經二十四歲,母親原打算領著他下一趟山,無論多麼艱難也要設法給他訂個女子做媳婦,而不管那女子的容貌有多麼醜陋,也不管那女子的家裡有多麼齷齪。不料,一場年饉突如其來,母子倆雖然順利成行,但踏上的卻是一條逃荒之路。在雍陽乞討的日子裡,聽到一座城市的傳聞,他一言未發,卻怦然心動。看見成群結隊的饑民湧向東雍陽村,他和母親起初都不敢相信一個翰林老爺傾其所有存糧賑濟饑民的善行,到了那裡以後才知道天底下確有一種翰林老爺能與百姓同甘共苦。吃了一頓飽飯,又領了一斗玉米和半鬥麥子,他們母子二人在人叢之間找來找去,想找到翰林老爺,給翰林老爺磕幾個響頭。聽說翰林老爺正在睡夢中排遣著舟船車馬帶來的睏乏,母子二人這才作罷,匆匆踏上了歸途。
他先於母親踏入家門,於是他首先驚在了當屋:父親嘴含著一把乾草餓死在鍋臺邊,妹妹則蜷縮在炕角呻吟不已。他從牆角抽掉一塊石頭,發現母親出門前藏在牆洞裡邊的一升玉米麵原封未動,就一下子跌坐在了鍋臺上。
“爸呀爸!”他捶著自己的胸脯哭道,“媽明明告訴你,家裡還流有保命的糧,可你真的就這麼傻,餓死了自己,還要餓死小拐!”
母親卻顧不上埋怨死者,一把小拐抱到懷裡就馬上催他燒火做飯。母親嫁給近於呆傻的父親為妻,是母親十一歲那年就註定的命運。當年,一貧如洗的外祖父準備以一石糧食的價格把母親賣給程家當童養媳時,明知父親人雖憨厚但其心智卻殘缺不全,卻始終沒有改變主意,而母親就那麼一聲不響地吞嚥下了這可悲的命運,而且還從沒有埋怨過誰。眼看著妹妹要命斷黃泉,母親仍沒有一句埋怨,只催促他趕快把玉米粥熬熟熬透。
“粥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