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麻臉漢子把棗木棍子留在原處,用一種古怪的姿勢走到宗四面前。宗四一愣之下,憐憫之心立刻油然而生,因為麻臉漢子不單單是個麻子,還是個瘸得很厲害的瘸子。
“掌櫃的,打擾了。”宗四和顏悅色地說;“ 我是東雍陽村的,想跟掌櫃的打聽點事情。”
“東雍陽村!”麻臉漢子突然激動起來。“那先生一定認識翰林大老爺!光緒二十六年那年鬧災荒,要不是翰林大老爺賑濟災民,我娘,還有我,非餓死在山外邊不可。翰林大老爺可真是一顆救星啊!”
“掌櫃的是山裡人?”
“可不是嘛。先生剛才說……打聽點什麼事情?”
“誰家的地方?”宗四指了指對面的窯場廢地。“怎麼閒著呢?”
“范家戲園範先生的。”麻臉漢子熱情地介紹說,“早先這條街道上的很多地方都沒主兒,誰先佔著圈著就是誰的。範先生是西雍陽村人,先佔的就是那個地方。聽說範先生嫌它不夠寬敞,派不上用場,所以就一直閒在那裡。范家戲園和范家大院佔用的地方,聽說都是範先生花錢買來的,至少也有五畝地吧。”
“范家什麼人做主?範先生嗎?”
“瞧先生說的,除了他誰敢做主?別看他那四個老婆一個比一個精明,可個個都怕他呢!”
一回到家裡,宗四就把自己選址的過程和結論告訴了宗雪竹。儘管宗雪竹又一次拍案而起,而且又喊了一聲“好一個宗老四”,但宗四卻連奪門而逃的念頭都沒有。宗雪竹大喜過望之餘,深感宗四處事厚積薄發,以至周全與精細;雖生性狡黠詼諧,但一遇關節即鄭重其事,奔忙勞碌之際不乏條理和睿智。因為糧食生意確與其他主意不同,毋需挺立於鬧市而大張旗鼓,只要物美價廉,縱是深藏於陋街僻巷,也絕無妨礙。而且正如宗四所說,斜街的居民大都過著粗茶淡飯的日子,如果把糧行辦在他們中間,薄利多銷,不但很有市場,而且獲利不菲。同時,斜街出路通暢,與火車站相距不遠,便於運輸和倉儲,在這裡創辦一家大型糧行,地利之便顯而易見。
然而他這時想到的只是為糧行選址的原則,除了這個原則,宗四還想到了開辦糧行的費用。去斜街選址之前,宗四就已經盤算清楚了,租房不如買房,買房不如蓋房。自看到那塊窯場廢地,他更是胸有成竹。他想,它的主人縱是漫天要價,也絕對要不到東馬市街建造之前最低地價的一半。況且,如何以更便宜的價錢把窯場廢地買到手裡,他也正在動著心眼兒。
於是,他又到斜街打聽了一次,確認了窯場廢地的主人倒在其次,主要是瞭解清楚了范家戲園的來歷。范家戲園的範先生其實就是範嘉言的族人範鄂生。範鄂生還沒有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已經是范家在漢口定居下來之後的第二代傳人了。從曾祖父到父親,范家三代人一脈相承,把瓷器生意越做越紅火,家業也越滾越大。父親去世後,範鄂生處理日常商務倒還得心應手,應裕自如,但在做一筆大生意時卻一時失察,功敗垂成,鉅額錢財轉眼之間無影無蹤,從此家道中落,一蹶不振。範鄂生從漢口舉家遷回雍陽老家時,已經開始營運的鐵路使雍陽如虎添翼,到處都湧動著奔忙不停的人流。他憑著商人的敏感立刻意識到,雍陽處處商機,遍地財路,然而出於一個失敗者不堪回首的慘痛教訓,面對東山再起的機會,他卻無動於衷。福記公司建造別墅區時,他順勢而為,把父親生前置下的一直由佃戶耕種的田地悉數賣給了福記公司,換來了一大堆白花花的墨西哥銀元。看見一條歪七扭八的道路漸成街區,他先到那裡佔地買地,在那裡定居下來之後,又蓋了一座戲園。范家戲園雖不曾日進斗金,卻無驚無險,細水長流,他因此常說自己因禍得福。雍陽鎮首次迎來一個敲鑼打鼓的戲班時,泰和記說書場還在建造當中,因此范家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