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很顯眼地突出來,走路慢多了,可是端莊的樣子沒有變,衣
裙的鮮亮也沒有變。她手裡捏著一封信,一直走到大少爺跟前,
臉上浮出讓人心碎的笑容。
她說:你們不用爭一了,我不走,我往哪兒走?這封信讓我
孃家人帶回去。光漢在牢裡受了不少罪,有人誤會他了,我在
信裡給他討個公平,請大哥過目。有不妥的言辭,大哥你指點。
大少爺說:哪兒的話,信馬上轉過去,你放心。
大少爺苦笑了一下,嘆口氣,朝家丁們揮揮手,匆匆離開
了。家丁‘們退到了角院門外。廊子內外只剩了二少爺、少奶奶
和大路。我和五鈴兒也在,可我們是地地道道的局外人。沒有
人說話,氣氛有點兒古怪。大路繃不住勁了,對二少爺說:曹,
我要離開了。
二少爺愣著,好像沒聽見。
大路說:你有耳朵,他很好I我可以走了。
二少爺突然暴跳如雷!
他說:你走l我請你現在就走裡你在這鬼地方還沒呆夠嗎?
你還想幹什麼2請間你不走你還打算幹什麼?先生,我請求你
離開這兒吧裡請你滾!滾裡
大路高大的身材矮了半截,嘴唇哆嗦,中國話洋話都說不
出,拼命地嚥唾沫。二少爺說完,自己也傻了,看著摸緊的兩
個拳頭,不明白自己要幹什麼,
少奶奶說;光漢,他是客人。
二少爺說:我知道他是什麼人。
說完他就回偏房去了。少奶奶和大路相互望著,幾乎忘了
邊上有我,有五鈴兒。我咳嗽了一聲。少奶奶說了半句洋文,掉
頭離去。大路看了她一會兒,走向下房。我聽出那半句洋文裡
麵包含的意思,不是別的,是平平淡淡的兩個字:走吧。
少奶奶差不多是求他了。
我以為大路會連夜拾掇行裝。
他沒有。
他說:燒水!我要洗澡。
他泡在水缸裡吹了半夜口哨。
我從哨聲裡聽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思來了。我在耳房裡聽
得心頭冰涼,覺著厚道勤快的大路水淋淋地從缸裡爬出來,
下子變成了大鼻子蠻人。他會赤著身子跑來跑去,像狼一樣叫
喚,讓曹府和榆鎮永無寧日J
他的口哨把我裡裡外外都吹熱了口
我像個灌了風的布口袋裡
我脹大了。
我找到炳爺,說書倉裡越’了冬的老鼠又‘忙起來了,得對付
一下了。炳爺給我鑰匙和毒餌,說你在書倉裡多呆呆,看看鼠
路,看不清路撒一筐藥也沒有用。我說好,我多呆呆。我白天
沒有去。我是天擦黑的時候去的。在角門外的夾道里,遇上了
攬著銅盆的五鈴兒。盆裡放著她剛剛在烏河裡洗淨的衣裳。她
把頭髮也洗了,用圍裙在腦後扎著捂著,像拖著個屁股簾兒。我
平日一向不把她放在眼裡,可是我突然想起她為我哭泣的樣子。
我很孤單。五鈴兒攬著銅盆招呼我耳朵哥,。朝我笑,把我心裡
的一個水壩一下子沖垮了。
我想摸她。
我說:五鈴兒,我一直找你。
她說;什麼事?。
我說:把盆放回去,來後花園。
這是我頭一次約她。
她乖乖地來了。
我把她領進書倉找我想看的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