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在那個朦朧影子的基礎上,賀繼明自己腦補出一個,高大、英武、健壯的父親形象。
當真切的看到被關在牢中的父親,他只覺得陌生。這樣一個落魄瘦弱, 甚至有些瘋狂的男人,真的是他父親嗎?
“娘。”
賀繼明抬頭看向顧辛夷,目光中充滿猶豫。
“繼明, 這就是你的生父彭破軍。我帶你來見他最後一面, 希望你將來不要留有遺憾。”
在做母親這方面, 顧辛夷經驗並不多, 但對人性這方面, 她領悟至深。
倘若不讓賀繼明見生父最後一面,也許終其一生, 他都會陷在生父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的困惑中。
古代孝道大於天,倘若顧辛夷真登上那個高位,立賀繼明為太子。將來等賀繼明登基, 勸他追封生父的人, 大概能從太極殿排到皇城外。
還會有人拿出“天下無不是父母”這句話,逼迫賀繼明就範, 以及美化彭破軍的形象,將他打造成一個為了妻兒忍辱負重臥底韓國的英雄。
也許十年,二十年,在顧辛夷的威壓下,不會出現這樣的事。
但再往後,如果賀繼明不夠堅決,總會有人鑽空子。
顧辛夷希望,她一手帶大的孩子,是個明事理果斷堅決的人,不願他被世俗綁架。
賀繼明嗯了一聲,抿著嘴往前走了幾步,隔著欄杆對彭破軍說:“爹爹。”
“噯,明哥兒,爹爹終於又見到你了。”彭破軍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難以扭轉顧辛夷的想法後,便努力從賀繼明這邊入手。
“在韓國的日子裡,不管遭受怎樣的酷刑,只要想到必須活著見到你,爹爹就能忍耐下去。”
彭破軍說的一臉深情,賀繼明黑葡萄似的眼睛中,閃過一抹失望,他輕聲問:“爹爹,你為什麼要投靠韓國,還要出賣西北佈防圖,放冷箭刺殺孃親。”
賀繼明一字一句,像重錘敲在彭破軍心上。倒不是為兒子知道自己做的事羞恥,而是不敢相信,賀英娘竟然將這些全都告訴了年幼的兒子。
“明兒,你聽爹說,爹是有苦衷的。”彭破軍一臉苦澀,彷彿真的有什麼了不得的苦衷一般。
他抬頭看向顧辛夷,萬分失望的說:“英娘,我知道你對我有誤會,心裡恨著我。但你千不該,萬不該在明哥兒面前說這些。他還那麼小,就算你真的要殺我,也不要讓明哥兒知道。”
“……就當,就當這是我最後能為孩子做的,我是個不稱職的父親。”
彭破軍黯然的閉上眼睛,神情痛苦,彷彿遭受了重大打擊。
“有一句話你說的很對,你並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不管怎樣,你都是明哥兒的生父,他總要見你最後一面的。”
賀繼明望著頹廢痛苦的父親,不知不覺眼淚溼了臉龐,他胡亂拿手抹了一把,認真的說:“爹,你做錯了很多事,孩兒日後不能祭祀你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見你。”
兒子的話,打破了彭破軍的僥倖,他決定曉以利弊最後掙扎一下:“英娘,我知道你胸懷大志,不甘心屈居一隅。我也相信,以你的能力,未必不能攻入皇城,將趙宴拉下馬取而代之。但這個世道,對女子有諸多限制。你最後還是要推明哥兒登上那個位置,他不能有個揹著投降叛國罪名死去的生父。”
勸完顧辛夷,他又對賀繼明說:“明哥兒,你現在還小,不懂人言可畏。爹不怕死,可爹不想影響你的前途。你娘還年輕,倘若她二嫁,你的身份就會變得十分尷尬。如果你娘給你添了弟弟妹妹,將來定然有許多人在你的身世上做文章。”
做了這麼多工,某些人的無恥程度,總能一次次突破顧辛夷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