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要死了。
她生在中山,長在中山,吃中山的粟米,飲中山的水,臨了了,總得儘儘心,總得送中山懷王一程。
趙媼的聲音縹緲恍惚,有些聽不真切,“不看了.......孩子要嚇壞了........好閨女........快進屋吧.........快進屋吧........”
她抱緊謝硯,無聲地說話,“我送送他。”
魏武卒的箭就要離弦,阿磐的心驟然跳著。
斂氣屏息,吞聲飲泣。
真想求一句啊,但求王父大發慈悲。
卻知道死已是定局,因而不敢有半分妄念。
魏王父與中山君的修羅場,從三年開始,至懷王五年,這其中的是非恩怨與糾葛,已經說不出個黑白對錯了。
殺一個人多簡單,到最後,最為難的不過只有阿磐一人。
魏王父要幹什麼,便去幹什麼,她沒有什麼要埋怨和苛責的。
只盼著樓下的人死就死得痛快一些,不必再受那千鈞萬擔的苦,從此魂歸故里,回他的中山靈壽。
若不能,那就化為山間的一縷清風,去真正地做個閒雲野鶴。
那倒是最好的。
可。
可月色裡的魏王父緩緩抬起了手。
在那鋪天蓋地的羽箭離弦之前,那白皙修長的指尖就好似那執筆的判官,他抬起了手來,牆頭張弓拉弦的聲響戛然而止,頓時收了回去。
那被人攥住了的心口驀地一鬆,整個人霍然緩過了一口氣來。
竟不殺了嗎?
王父竟不殺了嗎?
樓下院中的那個人,是一個千方百計要他死的人,一個擄他愛妻與幼子的人,這樣的人,他竟不殺了嗎?
緩過了氣來,那繃了大半夜的身子一軟,靠著趙媼,一雙沒有著落的手緊緊地抓住趙媼的胳臂,無力地喚了一聲,“嬤嬤........”
不敢叫大人,便叫一聲嬤嬤。
嬤嬤,真怕啊。
趙媼哄著謝硯,撐著她,“小公子哭,快來喂喂小公子,吃了奶就不哭了,也就不怕了啊.......”
看見蕭延年睜開雙眼,眸中悽愴。
這夜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兒呢?
你瞧那天邊仍舊漆黑,也不知如今是什麼時辰。
馬廄的火早就滅了,餘煙還在滾著,馬月華照不到的地方,黑暗不見半分天光。
長夜茫茫,沒個盡頭。
人都死了個差不多了,殺聲也早就歇了,山鴞一叫,這趙國邊關的夜又開始靜得可怕。
就在這靜得駭人的夜裡,她聽見一旁的魏王父命了一句,“弓來。”
阿磐心頭一凜,只以為不殺了。
可他怎麼又接過了大弓,怎麼他也開始張弓,搭弦,拉起了箭來?
那大弓在那指節分明的手中握著,持弓的人衝著樓下道了一句,“中山君。”
他叫的是一個亡國之君的名號。
蕭延年笑,他說,“寡人在此。”
那笑在這血色的驛站裡,顯得尤其悲涼。
不管有什麼樣的國仇家恨,他們到底都是體面的人。
就在這悲涼的笑裡,魏王父薄唇微啟,他說,“受孤一箭。”
月色裡的大弓被魏王父拉滿了,拉得滿滿當當,拉成了滿月的模樣。
那弦繃得極緊,蓄勢待發,只需他鬆手,那強勁有力的箭矢就會穿雲破風,輕易就能射穿蕭延年的身子。
阿磐聞言雙眸泛紅,神情哀慟。
這又是為什麼啊。為什麼要親自動手呢?
為什麼要當著她和謝硯的面,要把那一雙手沾滿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