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的恩准,也許憑藉自己乃至先生的力量都沒有辦法讓他這麼快答應。
皇帝答應查此事,不是後悔,不是妥協,不是無可奈何,是他想用此事謀得利益。
這才是他最覺得諷刺卻不得不為的地方。
他站在中堂之上,“先生,弟子大膽,敢有一問——您所追隨的明主……變成如今的模樣,你可後悔?”
不雨川聞言頓怔,沒有訓斥他,也沒有說其他的,只是有些遲疑的問,“你可認識隨蘭時?”
寧朔知曉自己沒忍住戾氣說的話讓先生又在他的身上看見了從前的自己,遂低頭道:“自然是見過的。宴席之上,書院講學,都見過幾次。”
不雨川喃喃道:“不,不是這般的認識。”
應該是互相為知己的那種相識。
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奇怪,寧朔跟蘭時兩個人,雖然沒有他的皮相,卻有他的骨相。
世人認人,皆認皮相,鮮少能識得骨相。人的皮相可以改變,骨相卻改變不了。
他怔怔道:“要不是蘭時已死,若不是你是寧國公府的第三子無錯,我便要以為你是蘭時換了身皮相歸來了。”
寧朔便心情複雜,“弟子不敢。”
不雨川嘆息一聲,“阿朔,人不能一概而論。我之明君或許做錯過事情,但他依舊沒有對不起天下百姓。朝堂之上,生殺予奪,是他的權利,臣子勸諫,諂媚,是臣子的權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臣要死諫,君不可攔——”
“阿朔,你查隨家案太過於魔怔了。”
寧朔心裡便升起一股落寞之感。
他情不自禁的問不雨川,“可隨伯英無辜,又有誰為他負責呢?”
不雨川一雙利眼便看了過去,嚴肅道:“我可負責,幕後真兇也可負責,但唯獨不能是陛下負責。你也查了這麼久的隨家案,你能說此案查到現在,還是簡單的誣陷案嗎?隨伯英選擇那麼快就甘願受罰,單單只是陛下旨意嗎?”
他道:“查案,要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而不是深陷其中。”
“阿朔,你要記住,此事我有錯,隨伯英有錯,幕後之人錯上加錯,但唯獨不能是陛下錯。”
“他千秋萬代之後也許被後世人評判有錯,但不能錯在當朝,當代。”
不雨川深吸一口氣,“阿朔,陛下無錯四字,是你入督察院第一個要記住的。記不住,弄不懂,你便不要入朝為官的好,否則罪在己身,過在家人。”
寧朔不是愣頭青,自然知曉這個道理。他不是記不住,也不是弄不懂,只是身在居中,他不理解。
但先生之話是對他好,便跪下去謹遵教導。
不雨川彎腰扶他起來,“做事情,不要看一時之論,要前看五百年,後看五百年,唯獨不要看當代。當代……你為魚肉,陛下為刀俎。何必要以卵擊石呢?”
這般的話出自不雨川之口,倒是讓寧朔驚訝,隨後想了想便明白過來。
這是先生見他今日言辭激烈,怕他過剛易折,這才處心積慮教導。
他再次跪拜行禮,“先生之訓,莫不敢忘。”
不雨川卻遲遲無言,似乎又在他的身上找尋什麼影子。良久之後才道:“起身吧,申池也快到了,待會咱們三個去刑部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