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得琉璃、知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如今,顧悄總算明白其中曲折。
他來自太平盛世,自然知道,將來這般世道能變、會變,也必須變。
有一瞬間,他甚至想很不負責任地撒雞湯,告訴他會有這一天的。
可他也知道一個事實。
他原本的世界裡,雍正首次明文削賤籍,在三百年後;光緒徹底廢賤籍,還要再等五百年。而此間有幸脫籍、特赦的人,寥寥無幾,隻手可數。
大曆雖有不同,但推算起來,想來也相差無幾。
曾經讀史,漫漫長河不過一瞬,可此時此地,對此景此人,悠悠歲月卻如斯殘忍。
“那些年,我抄書不少。抄過‘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抄過‘士不可以不弘毅’,也抄過‘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李玉閉了閉眼,輕輕道,“可我抄遍典籍,才發現君子之書,無一隙容我賤民,讀它又有什麼用?”
這般沉重的詰問,顯然超出了少年人的負載,原疏被問得啞口無言。
喧鬧的街頭,唯有三人之處,靜可聞針。
緩了片刻,李玉復又睜眼,諸多情緒一一沉寂,他又成了那副文弱而疏離的模樣,“原爺,你和三少,可以有很多選擇,而我註定了,只能貴人鞍前馬後,永生為奴作僕。我與你們,終究不同,先前敢以兄弟居,是奴僭越了。”
顧勞斯實在聽不下去了。他輕嗤一聲,“可笑。道貌岸然君子書,讀來確實無用,可啟蒙開慧的明道書,就你,也敢說枉讀?”
他冷著臉質問,“若不是抄了這些年書,你哪會有這般膽識見解,與我說變與不變?你看看暗巷那些老乞丐,哪個不是逆來順受混混沌沌一生?何曾有人如你這般,醒悟這世道不公?”
“更可笑的是,試都沒試過,就說什麼註定?”他妄圖激怒李玉,叫他重新燃起鬥志,“自古從來不少脫籍、特赦事,我與原疏都不曾放棄,你卻率先自哀自棄。也是,山路難走,不如谷底躺平,反正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當人了。”
可李玉定力顯然不同於他人,任憑顧悄如何敲打責問,他始終低著頭,就是一聲不吭。
那油鹽不進的倔模樣,叫顧悄咬著牙嘆了口氣。
他憐惜李玉。
一方面,自然因為李玉待原身、待他都極好。但更多的還是因為,他在李玉身上,看到了某些時候的自己。
更準確些,是那個面對謝景行、面對靜安女士時,會自慚形穢的自己。
同樣難以逾越的鴻溝,讓他懂得李玉的無望。
上輩子,他不能改變自己,已成永遠的缺憾,這輩子,他或許可以試著改變下他人。
穿越至今,顧悄一直在努力適應這個世界,這還是苟苟祟祟的顧勞斯,第一次起了徹底動一動這個世界的念頭。
於是,他走近李玉,貼在他耳側輕輕道,“大曆建朝不過數十年,今上勤勉又多疑,二王爭位、李江起事那般時遇不會再有,但……”他頓了頓,“賤民除籍一事,或許我們的心可以再大一些,不必囿於區區一二姓。”
老傳銷拿出上洗腦課的功力,小公子乾淨的聲線裡帶上莫名蠱惑,“乾脆……咱們一不做二不休,徹底抹去它好了。”
說的分明是要徹底削除賤籍的意思。
這話大言不慚,又石破天驚,冷靜如李玉,聽著也不禁瞪大了雙眼。
顧悄卻不管他,他迎著冬日冷風,目光灼灼,語氣卻遺憾又懊惱,“只可惜這路很長很長,不知道小玉願不願意繼續與我同行?”
這般天方夜譚,可李玉卻半點不想拒絕。
他甚至無暇去想,這件事做不做得成,又有多艱難。
因為,他們是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