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迂執。
“法為末器,真相有什麼意義?
朝光你啊,就是太較真。依我說,只要折盡寧樞左膀右臂,屆時不說替我等正名,就是叫他傳位給我女兒也使得!”
聽似大逆不道,實則最是通透。
原來,他一直都在捨本逐末……
滅門冤屈昭白天下,十數年鬱氣盡數宣洩。
秦老夫子不僅沒有如釋重負,反倒更添一層罪責。
是他駑鈍,處漩渦中心仍不知避禍,才帶累一門枉死……
日暮時分,案審暫時告一段落。
同僚們都下了衙。
空蕩蕩的寺司,秦昀用錦布細細將官印擦拭乾淨。
掌燈時候,小吏伸頭來探,卻見上官早已掛印而去。
西門外,舊巷頭。
籠火明滅一壺酒,公事已如風馬牛。
顧準早在那裡等候多時。
見著他,立馬扔過一個紅泥罈子,“江北燒酒。”
秦昀堪堪接住,瘦弱胳膊沉沉一痛。
臉上卻露出一個笑,“哪兒來的好酒?”
老頭左右張望一眼,比了個噤聲動作。
“嘖,謝錫那老混蛋拿來哄我家傻小子的,我順了兩壇,可不能叫他知道!”
拎著同款酒的顧悄:……
老夫子顯然也望見一眾小學生,“嗬,老夫一人可喝不過你們一群。”
顧準聞聲回頭,就見族學小子們齊齊整整,酒也是標配,人手一罈。
“哈哈哈哈,走,咱們顧家軍今日宴師,不醉不休!”
久雪後晴,月色澄明,空氣裡一縷梅香清冽。
兩個老頭漸漸落於小輩身後。
秦昀輕輕同顧準碰了碰壇。
“謝你做局,否則……”
否則這次翻案不會如此順利。
他豁然開朗,原來盟友早已將他牽繫也算進環環之內。
顧準卻故意撤開罈子躲他。
“再說就見外了不是?”
秦昀無奈笑笑,“若衡,辛苦了。”
顧準抖了抖,怎麼一個兩個老鬼,山窮水盡疑無話,都愛捏起袖子亂煽情?
他瞅了眼前方一溜排新苗子,越看越滿意。
捅了捅老夥計,他美滋滋,“喏,這群小傻子,像不像咱們剛上京的時候?土包子進城,吆五喝六,做了靶子都不自知,最後總被景家那群舊世家壓著打?”
秦昀不由也回想起那些時光,眼角微微濡溼。
“他們可比我們當年強多了。聽說不惑樓裡舞文弄墨,他們從沒輸過。”
片刻後,老夫子清清嗓子,“咳,就是這樓老虧本,委實丟咱徽商臉面。
這番我回鄉執教,必將數術從娃娃抓起。”
前排顧悄一個趔趄。
手上端的老罈子酒都不香了。
“就不知這科,這群小子考得如何。”
“考差了,別說是咱們小輩就成……”
……
會試放榜日。
杏榜外人山人海。
橘子們來得時候多興奮,揭完榜後就有多萎靡。
實在是估分誤差太大。
叫他們十分懷疑人生。
以為考得好的,幾乎都落了榜。
那些純純打醬油,成績都懶查的,竟好些登了第。
“這……我考不上就算了,但咱們江西的解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