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延儒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又剛剛封了大學士入了閣,面對皇帝的點名提問,自然不敢推諉閃避,忙出了列,拱手答道:
\"微臣愚鈍,請陛下訓示。\"
明代言官又稱科道官,即監察中央六部的六科給事中和巡視地方的十三道御史。
給事中屬都察院,品級很低,但有風聞言事的權力,甚至可以封駁皇帝的詔書。
十三道御使是都察院基層官員,平時在北京辦公,既可以彈劾地方官員,又可以參與三法司審判。
明朝晚期政治混亂,御史言官難辭其咎,反正有合法罵人牌照,看誰不爽,扯開嗓子罵就完了,導致誰做事多,誰就捱罵多,誰就容易被擼下去,造成一種拉幫結派內鬥不止的怪相。
常洛說道:\"朕昨覽前朝舊事,故首輔張居正,在位十年,清丈田畝,推行一條鞭法,總括賦役,太倉寺粟可支十年,冏寺積金,至四百餘萬。
任用戚繼光、李成梁等名將鎮守北疆;任用凌雲翼、殷正茂等平定西南。又綜核名實,推行考成法,吏治為之清明,雖萬里之外,凡有政令,朝下而夕奉行,政體為之肅然。\"
\"國家南北東西無一處安寧,朕自繼統以來,晝夜憂懼。朕也想要一個張居正那樣的良臣,替朕清查人口和田畝,充實府庫,整頓軍備,保境安民,光大祖宗基業。可惜求而不能得!\"
階下黑壓壓的文武大臣,莫不低垂著頭,無一人敢於應聲。
孫承宗羞愧難當,高高地拱著手,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臉,顫聲說道:
\"陛下教訓的是!臣待罪內閣己近二載,屍餐素位,一事無成,請陛下放歸田裡,以避賢者道。\"
袁可立也跟著說道:\"臣亦是此意!\"
六部九卿也跟著請罪。
常洛喟然長嘆一聲:\"朕沒有責怪卿等的意思。朕想說的是,張居正功勳卓著,卻不得善終,家人死的死,關的關,流放的流放……下場實在是……太淒涼了!\"
孫承宗說道:\"陛下聖明,張居正於國有大功,所受不公正待遇應予平反昭雪。\"
常洛點了點頭,說道:\"張居正死後被無辜清算,對世道人心的傷害是無法估量的。朕披閱前朝實錄,發覺一幫御史言官在箇中起到了極壞的作用。"
"首惡就是監察御史江東之、雲南道御史羊可立、江西道御史李植,此三人人品之卑劣,用心之險惡,令人髮指。"
"陝西道御史楊四知,兵科給事中孫瑋,刑部主事韓濟,也在其中推波助瀾。“
"最可惡的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刑部侍郎丘橓,受命查抄張家,窮追硬索,濫刑拷打,逼死張居正長子張敬修,張家被杖斃餓斃者十數人……丘橓其人,簡直……簡直喪心病狂!\"
常洛越說越憤慨,\"著三法司重審遼王案,釐清這樁大案的來龍去脈,還忠直者以正義,使奸惡者受到嚴懲。\"
大殿之中數百名大臣全都寂靜無聲,多年之後,他們一定還會記得這一天——泰昌元年五月初九日——就在這一天,大明王朝這艘巨船駛上了一條嶄新的航道。
清算張居正,算得上是明朝晚期最大的政治事件,直接改變了明朝的命運軌跡。
此案之後,黨爭之勢愈演愈烈,一直爭到大明王朝的覆滅也停歇不下來。
張居正是歷朝歷代也少有的鐵腕人物,權勢顯赫無以復加,稱之為\"攝皇帝\"也毫不誇張。
朱翊鈞在張居正的陰影下活了十年,親政後急於立威,輕率地開啟了批判張居正的閘門。
老奸巨滑的官僚集團,不失時機抓住朱翊鈞少不更事、任性使氣、貪財好貨的弱點,一步步將批判張居正專權引向廢除萬曆新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