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見、不對!想想那些該死的實驗報告!魔鬼帶她跳過了至少一年的時間!
“第二個交易完成了。”人魚歡喜詠歎,鄭重收下一根帶毛囊的黑髮,“我們來談談第三個的交易吧?”
什麼就完成了!
失去一根頭髮的輕微刺痛無足輕重,女人咯吱咯吱磨牙。如果魔鬼能夠直接帶自己去找阿蒂爾,她的孩子剛剛落到人販子手裡兩天,何至於在牧神這裡受那麼多罪!一年啊,那是整整一年生不如死的折磨啊!
壓下對魔鬼根深蒂固的恐懼,婦人打定主意要爭辯到底,悲憤抬頭剛要開口,便猝不及防看到了那雙琉璃般的深邃綠眼,還有……還有祂眼裡那個千瘡百孔的自己。
無垠的怒火悲哀平息,捲曲的黑髮緩緩垂落眼前。太久沒照鏡子,稍微沒有感受到無時無刻追魂索命的劇痛,她幾乎都忘了,那是一頭怎樣的發呀?
安妮剛剛成為小學教師的時候,從未預料自己引以為傲的烏黑長髮某天會叫人一看便想起夾進書本的枯黃落葉;就像她同樣從沒預料到,搬進城鎮中心的第二年便不得不含淚抱著孩子送換上軍裝的丈夫坐電車奔赴遙遠的世界大戰。
“怎麼又打?上次停戰也沒隔多久啊?”
“誰讓北美那群蠻子想搶我們的地呢?”
“什麼?北美蠻子?我以為是英國佬……算啦,反正打完仗就好了。”
老弱婦孺互相安慰扶持,日子總能過下去。戰爭第三年極端天氣頻發,爆發全球性饑荒。法國政府體諒民眾生活不易,不僅如同一戰那樣從殖民地拉來大量口感不好至少能飽腹的糧食,還運來一船船面板黝黑蠟黃的土著填充那些需要重體力的工作崗位。
安妮是個普通的小鎮姑娘,白天與女伴們正常工作聊天,晚上哄睡寶寶卻不免獨自托腮犯愁,愁兒子的特殊,愁丈夫的安危。她沒有時間挖掘出最該愁的東西,可是沒關係,生活向來公正到苛刻,安妮最終會意識到,那些外表簡直是另一個物種的不起眼移民其實擁有與法蘭西人類似的心靈。
第二次世界(異能)大戰草草收尾,以所有國家都不滿意的方式。異能是秘密,普通民眾不清楚超越者們付出多少努力,沒有勝利者也沒有失敗者的結局又會在未來激發何等的貪慾。
小鎮車站每天擠滿眼巴巴望向遠方的居民,班車走了又去,帶來團聚的歡喜,帶不走形單影隻的愁緒。
蘭波先生回來了,疲倦,神經質,戰爭改變了他,又似乎變得不多。收到丈夫藏到行李箱深處的異國珠花,看到父親憨笑抱起學會說話的兒子,安妮終是笑中帶淚擁吻上去。
“生活會好起來的。”傻姑娘憧憬著。
絡腮鬍青年眼含重獲新生的熱淚溫聲附和,親親老婆,又不時顛顛兒子。媽媽高興,寶寶就高興,小孩兒很快跟毫無印象的爸爸親近起來,咯咯鬧著要爸爸舉高高,說什麼也不肯下來乖乖走路。
亞歷山大親暱蹭蹭崽崽的鼻尖:“好,爸爸舉高高。”
“阿蒂爾!”
媽媽生氣了誒,小朋友鬼精鬼精地趴在爸爸肩頭偷瞄媽媽。安妮無奈捏了把兒子滑嫩的臉蛋,瞧他賣乖著實可愛,好說歹說接過丈夫手頭的行李箱,一家三口步行回到那個溫馨的小家。
痛痛快快洗澡,勒緊褲腰帶炮製大餐,小夫妻久別重逢枕畔私語。如果生活可以停在這一天就好了,然而生活不會為任何人和事停留它的腳步。很快,蘭波先生以及陸續返鄉的戰友發現,他們的工作已經被移民搶光了,他們失業了。
簡直匪夷所思,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去找老約翰要說法?”安妮嚇了一跳,本想勸丈夫別去惹事,捏捏兒子的學費清單遲疑片刻,到底只是弱弱提醒,“不要打起來啊,你一個人吃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