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大明西北,綏德府,米脂縣衙,一位二十來歲,高瘦的驛卒,騎著一匹瘦馬來衙門送信,順便打探訊息。
守門的衙役與他很熟,見他在門前下馬,遠遠地向他打招呼:“黃來兒,今日又來送信了?看你把朝廷的驛馬,養成啥樣了?還能騎麼?”
叫黃來兒的年輕人拍拍馬脖子,無奈地道:“周爺,人都沒吃的,哪來的糧草餵它?哪天它餓死了,小子還能喝碗湯!”
衙役搖頭嘆息:“你可真狠心,那是馱了你幾年的驛馬,沒了它,你走著送驛遞啊?”
黃來兒將驛馬拴在衙門前的拴馬樁上,對衙役道:“麻煩周爺幫小人看顧一下,雖然是瘦馬,也多的是人惦記呢,萬一丟了,小子可賠不起。”
說著,進去衙門,很快就交接了檔案,一邊往褡褳裡裝回執,一邊走出來,對周爺講道:“小人是個窮鬼,沒有銅錢給周爺,等小子哪一天發達了,再回報周爺的看顧之恩。”
衙役知道他窮,也不計較,呵呵笑道:“後生仔有志氣!你跑這麼快做啥呢?喝碗水再走?”
黃來兒腳下不停,邊走邊道:“小子見城門口的粥廠還開著,先趕過去討碗粥喝。
麻煩周爺你還給看顧一下驛馬,小子去去就來……”
想了想,停下腳步道:“唉,周爺,你的碗借給小子用一下,昨日走得太匆忙,忘了帶碗。”
衙役從門房裡,拿出一隻裝水的碗遞給他:“給,這只是最大的,快去吧,晚了怕沒了。”
黃來兒抓著碗,邁開大腳,來到城門口,見粥廠還沒散,五口大鍋邊,還排著長長的災民隊伍,一個大漢,擰著一隻長柄的大鐵勺,舀起一勺粥,嘩地倒入災民捧著的碗裡,嘴裡叫道:“下一位……”
黃來兒趕緊選了一支短一點的隊伍,排在最後,他一邊往前挪,一邊四下裡打量,見前面的人,手裡都握著一支竹籌,排到鍋前時,先將竹籌丟進一個簍子裡,再去接飯。
他拍拍前面人的肩膀,陪著笑臉問:“鄉黨,手裡的竹籌哪裡領的?”
那人回頭,是一個鬍子拉碴的老漢,他揚了揚手裡的竹籌,嗤笑道:“領的?後生仔,這是做工掙來的,官府的飯有白吃的麼?”
黃來兒吃驚地問:“官府不是施粥麼?現在要做工才能喝到粥了?”
老漢溝壑縱橫的臉,皺成一朵菊花,他苦笑道:“後生仔,你那是去年的黃曆了,今年開始,就不能白吃了,得去挖溝渠,撿石頭、挑土修整驛道,做半日工,才能得這麼一支竹籌,領一碗稠粥……”
黃來兒麻爪了,他沒有竹籌,人家能給他粥麼?他想轉身離開,但前面食物的香味傳來,讓他挪不開腳步,不由自主地隨著人流,一步步地向那口鍋挪去。
終於到了鍋邊,眼看著前面的老漢,交了竹籌,捧著一碗香噴噴的稠粥,從他面前轉身,黃來兒嚥著口水,對著掌勺的大漢,吶吶地道:“小人沒有竹籌……”
大漢瞪著眼呵斥道:“年紀輕輕的不學好,不幹活就想來吃白食?去去去!別擋著下一位!”
黃來兒一聽就急了,反駁道:“誰不幹活了,小子是送官府檔案的驛遞,送郵件就不是為官府幹活了?”
旁邊有人不憤道:“後生仔,你是吃官家飯的,也來跟咱們一口鍋裡搶飯吃?”
黃來兒苦笑道:“什麼官家飯?今年就沒發過一文工錢,你們做工,還能拿到一支竹籌,小子白乾,啥也沒有!”
掌勺的漢子,見多了混飯的無賴,他只認竹籌不認人,見黃來兒沒有竹籌,也不敢打粥給他,大聲呵斥道:“沒竹籌的沒有粥,快讓到一邊,別耽誤事兒!”
黃來兒只在昨天中午出發時,吃了一塊野菜饃饃,到今天午,只靠喝水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