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夏日總是很短,七月過半山下還有盛夏餘熱未褪,林木茂盛的山上已經有些涼意了。元合庭各院房門口的竹簾已經撤下了,但內庭“見歡”的花梨房門白晝卻會一直敞著不關,菘藍靜靜侍立門口,微側眸子能看見房內春江花月夜的十二曲隔屏,心忖主子肯定又立在書架前,痴痴看那幅畫了。
菘藍很不想用“痴痴”這個詞形容一向冷靜自持的主子,奈何…唉,她心裡默默捂臉,主子生了情,那痴了。
書房內的擺鐘有節奏的嘀嗒嘀嗒走著,兩邊書房都炙了沉水香,凝神、安寧的香氛令人沉靜。
沈清猗這些日子每天都會練字一時辰,卻沒法讓自己的心沉靜下來,任她冷靜多智,一旦害了相思,心不得安穩,彷彿雨打荷葉,上一片,下一片,沒個妥貼。
書案上有些凌亂,白玉底座的檯曆平躺著,印著暗花紋的檯曆紙上有幾個指甲印,想是被人拿著思來想去掐的。一部藥典翻開,又被推到了一邊。白玉雕梅鎮紙壓著合歡箋的一角,上面題了半句:情是相思深井。“井”的最後一筆極重,像是直墜下去,深不見底。墨跡尚未乾,紫毫隨意擱在澄泥硯上,想是寫了半句無心思。
擱畫的書槅上有懸鉤,正懸著一幅畫,沈清猗從書案後起來立在畫前,看著畫,想著人。蕭琰一日不回,她一日不得安心。情是相思深井,心是那井上軲轆,被攪著轉。
“阿琰……”她幽幽嘆氣,手指輕輕撫上那畫。
那是春日離開長安時蕭琰送她的:我最喜歡的春花。
畫上是江南三月,夜落春雨後,朝陽初升,漫山遍野,千樹萬樹梨花開。天際朝霞爛如錦,地上玉樹瓊葩堆雪,清雪與霞光照通徹。花瓣上還有雨滴,色潔白無桃花之粉妍,冰玉肌無杏花之嬌柔,若梅骨過寒露,無帶雨之楚楚。它是從容的、優雅的,清淺,卻韻致天成,無拘亦無束。紅塵紛擾自紛擾,世事喧囂自喧囂,我自花開悠然。天曠闊,意氣舒高潔。
蕭琰畫的是人。
一幅畫,畫出了沈清猗。
筆端透出了她的靈魂。
只有對她深刻了解,才能把握這麼準確。
只有對她感情深刻,才能畫得這麼鮮活。
畫裡有著濃烈的感情。
雖然知道蕭琰作畫時的感情是在親情的河流裡流淌,但沈清猗想念她的時候,因相思而苦的時候,總會看這幅畫,似乎能讓自己心定一些,信心多一些。
“阿琰……”她幽幽的又嘆一聲。
已經過去七十九天了……
自從蕭琰離開那刻起,沈清猗在數日子,只覺得度時如日,度日如年,那擺鐘嘀嗒嘀嗒的走著好像是從心上抽絲,千絲萬縷,抽出一絲又一絲,綿綿無絕止。
她看了會畫,又禁不住再次轉頭看向隔屏方向,期冀等待的那人會突然出現。
卻還是靜靜的。
內院四下安靜,只有合歡樹上偶爾啾一聲的鳥鳴。
“啾啾!”樹上的鳥又啾了兩聲。
沈清猗低嘆轉回頭——卻在猛然間,整個身子都擰了過去!
啾啾鳥鳴中,有一縷笛音!
那笛音清脆,又嫋嫋,是從三重院外飄入。
笛音音律簡單、質樸,反覆只有一個調子。
那是沈清猗心心念唸的,《詩經國風的一個調子: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
她的淚,忽然湧出!
人已疾奔出去。
連木屐都忘穿,一雙白襪入廊,裙裾翻飛的疾奔出去!
蕭琰笛音起時已入院,她不會再讓沈清猗等,當沈清猗奔下廊階時,她已入第三重院。笛音一落,冰凝成的短笛瞬間化為氣消散,蕭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