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學太學的《計然學經學博士之職,他主講的計然大課,每次都是水洩不通,窗牖下屋廊上都站滿了人。但許多遺憾魏相授課太少的學子們不知道,這位政務繁忙的宰相每月都會抽一個時辰到“洞香春”坐一坐。
洞香春這個名取自計然學鼻祖之一、魏相白圭建立的安邑洞香春之名,那裡曾經一度是戰國士人薈萃辯學論政的中心。而辯書樓的這間洞香春只是計然學新進者交流的地方,“門內人”不來這裡,嫌這裡交流的問題太膚淺,多是聚在計然學會。但魏重潤喜歡來這裡,因為這裡沒有門檻,誰都可以進,這裡的年輕人好為人師,即使商人、作坊主拿著借閱的書籍請教,也有年輕士子耐心講解……是的,這裡有襴衫士子,也有穿著絲綢長袍的商人和作坊主,還有穿著短衫的匠戶和農戶,魏重潤曾經為一位擁有三十畝田地的農戶解決過如何分種作物才能獲得最大收益的問題……魏重潤喜歡的,是在知識面前沒有階層,人人都可以學,而不是被出身或財富壟斷的高貴。
不過魏重潤今天來這裡,不是為了提攜新進、交流知識,而是為了“偶遇”一個人。
這個人,沒有任何官身,卻是一位“大人物”。
他與魏重潤有著相同的癖好,喜歡到這種學問粗淺的辯學室裡轉一轉,而且各個辯學室他都會去轉一轉,尤其喜歡接觸那些一臉忐忑的匠戶農戶,主動上前為他們解答問題。魏重潤在洞香春與他偶遇時,兩人都心照不宣的沒作稱呼,只是沉默的交流,而此後都有了默契,凡是魏重潤固定來的這個時辰,那個人都會來到這裡,兩個人在紙上討論學問,交流看法。
今日魏重潤照例是穿了件普通的絲綢襴衫,戴著垂腳幞頭,右肩上挎著普通的青布書囊,內裝紙筆,看起來是進入圖書樓讀書的普通文士打扮,除了氣度不類普通人——但進入圖書樓的閱讀者中,不乏達官貴人、學問大家和風流才子,個個都有通身氣度,魏重潤在其中並不突兀,再者來這裡的人都是為了讀書求知識,要麼是觀賞名家書畫,沒有誰多去關注別人;即使有認識魏重潤的,也知道這位宰相來這裡是讀書的,不會不識相的趨上前去行禮。
他進入辯學室的時候,那位已經到了。
辯學室的陳設都是一樣的,最前面是一張半人高的講臺,下面是成弧形排列的杉木桌和四腿方凳,既有可以容十人圍坐討論的長桌,也有供四人交流的方桌和兩人交流的小桌——那人坐在靠東牆的一張小桌旁,一眼注目的是他的頭髮:剃得很短,是那種被上流人蔑稱的“平頭”,不能束髻,當然更不能戴士人象徵的冠。他上身依然是一件對襟豎排佈扣的粗布短衫,腰扎布帶,下身是燈籠褲打綁腿,似乎要經常要走長路的樣子,腳上是一雙千層底圓口黑麵布鞋,走路輕便,耐磨。看起來是關隴一帶出來的農戶,因為缺水,鄉里人頭髮都剪得短,男人剃平頭的很多:省得洗頭髮費水,而不洗要長蝨子,癢得難耐,幹農活都要受影響。
——但農戶沒有他的從容,坐在這種書香浸染的地方,像在自家院裡一樣。
他粗眉長方臉,容貌有些普通,面色黧黑,擱在桌上的手也很粗糙,彷彿經常幹粗活的樣子,但給人很有力量的感覺。身材不是很高,也不魁梧,但坐在那裡給人一種沉默的山嶽的感覺。
這是墨平,墨家兼社的社長,一位沉默又堅定的墨者。
墨平並不姓墨,他原姓程,他的兒女也姓程,但每一任兼社的社長無論原來姓什麼,擔任社長後都會改姓墨,以示繼承墨家“兼相,交相利”的宗旨、不忘墨者之志。從兼社立社迄今八百年,每任社長都有特色,但“樸實,沉厚”似乎是他們共同的特質。而這一任的社長還多了個顯著的特點——寡言,這一點尤其表現在對待上位者的時候。
他看見魏重潤過來只是點了點頭,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