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再說句什麼,卻見皇后早已一言不發地取了他的浮簽,匆匆離去了。
此後幾日,一人也沒有得閒相見。
臺諫對玉秋實不滿已久,苦其勢大才一直不敢開口,如今牆倒眾人推,彈劾的劄子堆滿了乾方後殿的書房。只有一位老臣在御史臺上開口勸阻眾人,稱“玉去之後必危朝綱”,可惜無人聽懂,只笑他被宰輔多年威勢嚇怕了。
葉亭宴聞後,對裴郗苦笑道:“滿朝文武,竟只一老臣看得清楚。”
裴郗道:“如此不是恰合公子心意?”
彼時落薇正在瓊華殿後枯萎的荷塘中餵魚,張素無也問了同樣問題,落薇將手中最後一粒撒出之後,拍拍手站了起來,接了他遞過來的帕子,嘆道:“我只擔憂朝中後繼無人。”
她轉身向瓊華殿走去,悠悠接了一句:“不過江山代有才人出,倒也不必過分擔憂。”
靖和四年夏末,御史臺與諫院聯名彈劾宰輔玉秋實“不敬”“不恭”“不謙”,外附貪腐、勾連幾項大罪。
眾人原以為,只消宰輔出面辯駁一番,再尋幾個替死鬼頂罪,縱然大傷元氣,也能叫自己全身而退——從前許多樁此類事宜,他都是這樣做的。
可玉秋實竟然只是緘默。
於是這便助長了眾人氣焰,皇帝派暗衛朱雀又細細地查了一個月,七月末,貴妃省親之後,皇帝著人拘繫玉秋實,抄查玉氏府邸,一應人等皆悉下獄。
玉貴妃有孕,又長日居於深宮,自然不必受牽連。舒康長公主及駙馬被賜還公主府禁足,等待三司審理結果。
罷相之事,至此已成定局。
朝中與玉秋實交好的官員人人自危,聰明些的便伏在皇帝書房之前慟哭了一場,將自己的作為半遮半掩地坦白了一番;蠢一些的上表請辭,在早朝上出言不平,被一併查辦。
三司本欲循例行事,但皇帝直屬的禁軍朱雀牢牢掌著玉案主導之權,致使眾人敢怒不敢言,如今除玉心切,臺諫便也暫且按捺下來,預備等此事塵埃落定之後再諫言朱雀干擾刑獄的不合情理之處。
葉亭宴雖是皇帝近臣,但他私領朱雀之事眾人知之不多,此次除玉,他佔頭功,又在臺諫諸
臣與皇帝之間多番斡旋,倒叫不少人對他生了好感——雖說此人並非清流士大夫,但多次不動聲色地化解了皇帝與一些剛直臣子的劍拔弩張。
看不懂的人不屑一顧,看得清局勢的聰明人卻知其苦心,只在暗暗欽佩。
七月十日,三司戰戰兢兢地上表,稱在宰輔府中搜出金銅之物,兼一偽制虎符,從前林氏行刺、京中《假龍吟》相傳之事,終於水落石出。
皇后與宰輔向來不睦,此次為免旁人稱其借刀殺人,全然不曾插手,皇帝硃筆審復三司奏本,明明白白地稱其“謀大逆”。
先前眾人只以為皇帝想要罷相,不料他遣朱雀來查,竟不止是為了罷相——他猶記當年傀儡之辱、宰輔權勢之迫,此罪名一出,朝野譁然,皇帝順勢頒詔,定於重陽生辰之後親政。
宰輔已去,皇后不語,縱然內心多有憂慮,也無人出言反駁,畢竟皇帝已經弱冠,親政是勢在必行之事。
玉秋實則落刑部大獄,秋後見斬。
權勢之變何其迅疾,昨日還是高堂之上生殺予奪的“玉太師”,今日便已淪為階下之囚。
得知宋瀾曾於深夜秘密探訪過玉秋實,張素無還有些擔憂,落薇卻篤定道:“他什麼都不會說的。”
玉秋實當日說“你必不能活”,意即縱然宋瀾決意除他,他也要在臨死之前以性命迫使宋瀾相信落薇已知刺棠真相。自一人在朝中成掎角之勢的那一日開始,便註定了這樣玉石俱焚的結局。
使計誅心,便是要他這些時日回望一生、悔不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