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自述文書!
落薇朝擱置了許多舊書的木架走去,口中道:“泊明也不必惶恐,本宮擢你,只是贊你忠貞之義,想為你尋個能一展胸襟之處,並非要你回報。”
皇后改口喚了他的字,親近之意溢於言表,許澹激動得心中狂跳,按捺不住地直身下跪:“臣……叩謝娘娘知遇之恩。”
新朝甫立,舊臣當道,皇帝手中權柄不足,春考擢拔計程車子,也散入朝堂之中,各自為政。若沒有被擢入瓊庭,想必他也要同旁人一般,對上峰點頭哈腰,煎熬數年都等不到一個出頭機會。
落薇拾起一本書,恰好張素無為她搬來一把椅子,安在窗下,她便隨意坐下,問道:“泊明在瓊庭月,可思索了為臣的去處?”
她問得含糊,但是許澹聽懂了她的意思。
初入朝堂之時,眾人便有了自己的選擇——若效皇后祖輩,志為帝師,便趁早外放、拜師歷練,成一代清名;若意為諫官,便勤上奏劄,時時鞭策,以身作則地督促皇帝;做酷吏,掌刑名律法;入戶部,關心民生算計……
或者執意做權臣,效法葉亭宴和玉秋實的路子,一心揣摩上意、排除異己,身孤而事絕,此後得金銀財寶、滔天權柄易如反掌,除卻聲名不佳,一切美滿。
還有如同常照一般的人,隱於士林,立場搖擺,似乎想要將自己從朝局中抽身出來,想等塵埃落定之後再做決定。
然而落薇聽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臣想留在國朝修史。”
她微微蹙眉,重複了一遍,隨後嘆道:“修史乃是苦工,一去十年、二十年,世家子弟,尚可支撐,泊明出身寒微,若行此路,怕連娶妻生子的銀錢都攢不下來。”
許澹朝她靜默叩首:“青史有路,我甘行之。”
青史有路,我甘行之。
在離開藏書閣許久、坐在高陽臺的床榻上的時候,落薇還在出神地想著這句話。
臺諫今日又奏了皇帝不該私立朱雀司一事——自從宋瀾立此司開始,類似的爭吵從未停息過。
大胤開國皇帝曾言本朝不殺士大夫,可從前便有皇帝不聽勸諫、濫殺妄為之事,宋瀾雖然年少,可在百官眼中,不經司斷案、結親信為機構,便是一個十分危險的跡象。
宦官亂政、皇城司濫殺……
() 監視、越權、違拗律法,殷鑑不遠,玉秋實也在猜測皇帝立朱雀的用意,於是置身事外,留宋瀾一個人去應付言官。
今日他又被言官纏住,想來一時半刻是脫不了身了。
所以落薇在出藏書閣後便提前來了高陽臺。
煙蘿被抓之後,她與葉亭宴在內廷中一時尋不到人傳話,便以藏書閣為約,倘若二層窗前留了一簇時令花朵,便是相邀見面。
今日他留的花朵,是方開的紫薇花。
落薇取了那簇紫薇,進門又順手將它交給了守在林前的張素無,她想著許澹這句話,伸手拉上了床榻深青色的帳子。
於是她便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奇怪的是,她發覺自己對於這樣的黑暗並不牴觸,這黑暗甚至為她帶來了些安心的感覺。
有光自床帳外若隱若現,落薇等得久了些,昏昏欲睡。
就在她感覺自己將要睡著之時,一隻修長蒼白的手伸過來,撥開了她面前的床帳。
落薇抬起眼睛,逆光中看不清來人的臉,只能嗅到淡淡的檀香氣。
她忽覺安慰,於是伸手拽了對方的衣袖,將他扯了下來,葉亭宴不防,身子一側便摔在了她身旁,撩開床帳的手跟著撤去,那簇從她內臣手中搶回來的紫薇輕飄飄地落在床榻之下,將兩人重新送回這一片漏著微光的黑暗當中。
落薇伸手搭上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