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簌簌落滿青石板時,陸昭正俯身整理仁心堂的藥櫃。李伯留下的青銅藥臼擱在案頭,晨光透過窗欞落在臼底刻痕上,“昭兒週歲禮”幾個字泛著溫潤的光。簷角銅鈴忽地輕響,她指尖一頓——櫃中那排當歸竟無風自動,藥香在晨霧中凝成個模糊的“歸”字。
“沈墨,潮信要來了。”她未回頭,指尖輕輕摩挲藥屜邊緣。
玄鐵傘尖點地的聲響自門外傳來,沈墨倚著門框,傘面猶帶夜露:“東海漁民說,那艘商船上的‘安’字果,今早裂了條縫。”
碼頭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褪色的商船桅杆處,“安”字果已膨大如嬰孩頭顱,青皮下隱約透出鎏金光華。陸昭踏上甲板時,懷中藥臼突然發燙——三百個青瓷藥罐齊齊嗡鳴,封口的黃紙無風自燃,露出罐底暗藏的龜甲殘片。
“坎水位有變。”沈墨傘尖插入船板縫隙。
話音未落,海天交界處忽現蜃樓。琉璃宮闕在霧中若隱若現,簷角銅鈴與她腕間銀鈴共鳴如泣。陸昭瞳孔驟縮——那宮闕廊柱間飄蕩的紗幔上,赫然拓著容氏星紋!
子夜時分,潮聲如雷。商船甲板上,“安”字果突然綻開,金蕊中浮出架焦尾琴。陸昭指尖剛觸琴絃,藥臼突然迸射星砂——琴身裂紋間,竟藏著半闋《安魂引》!
“是孃親的筆跡……”她輕撫琴尾刻痕,那裡歪歪扭扭刻著個“昭”字,與六歲時母親教她描紅的字樣一般無二。
沈墨忽然劈手奪過琴身,玄鐵傘尖挑開琴腹暗格——褪色的布老虎肚裡塞著藥方,麻黃桂枝的劑量旁,批註著稚氣未脫的“仁”字。
“二十年前,容夫人用這琴哄你入睡。”暗處忽傳蒼老嗓音,藥王谷棄徒拄著竹杖踏浪而來,左眼星紋在月色下流轉,“她撫琴時總說,醫者心要像琴絃,鬆緊皆在分寸。”
老者枯指撥絃,宮商音波竟凝成冰刃。陸昭旋身避過,野菊刃劈向琴身:“你既悔過,為何還要助紂為虐?”
“悔?”老者癲笑震碎竹杖,露出杖芯冰晶卦籤,“我悔的是當年心軟,沒在你週歲宴上掐死你這禍胎!”
琴音陡轉淒厲,三百藥罐應聲炸裂。星砂混著藥粉凝成疫魂,甲板瞬間結滿冰霜。沈墨殘傘旋如滿月,傘面星紋勾動地脈:“陸昭,震位三寸!”
野菊刃刺入船板的剎那,整艘商船浮現經絡圖。陸昭忽覺掌心發燙——藥臼中星砂凝成容音虛影,正引她看向“安”字果核心。金蕊深處,半枚羊脂玉扣突射華光!
玉扣入手的剎那,記憶如潮湧來。週歲宴那日,容音將玉扣系入她襁褓,輕哼的搖籃曲忽在耳畔清晰:“……當歸不歸,星火成灰,仁心作藥渡魂歸……”
疫魂觸及玉扣光華,竟漸復人形。老者見狀暴怒,冰晶卦籤化作九頭蛇撲來:“容音這賤人,死了還要壞我大事!”
沈墨橫傘硬抗,傘骨崩裂聲裡突然厲喝:“陸昭,看坤位!”
海面忽現漩渦,三百銀鱗魚躍水而出。魚群擺尾間,褪色忍冬旗上的“安”字轟然炸裂——金蕊中浮出盞河燈,燈芯躍動的竟是容音殘魂!
“師兄,收手吧。”
虛影輕嘆,星火觸及老者左眼。冰晶右眼寸寸龜裂,他踉蹌跪地,嘶聲如困獸:“憑什麼……憑什麼你能以仁心入道,我卻只能永墮……”
晨曦破海時,疫魂盡化流螢。老者蜷在船頭,左眼星紋漸淡:“商船底艙……有她留給你的……”
陸昭掀開艙板,三百琉璃壇映入眼簾。壇身星紋流轉,封泥竟是乾涸的藥汁——正是容音獨創的“當歸安魂湯”。沈墨以傘尖輕叩壇身,裂紋間忽現小字:“昭兒及笄禮”。
“原來孃親早備好了……”她抱緊藥壇,淚墜星砂。
東海忽起長風,褪色忍冬旗徹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