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已知大人今夜之召見是為何故,但請贖下官不敬之罪。自下官踏入瑞天宮門起,下官便早有覺悟,我有三必死,絕無一條生路可走。”
“哦?何出此言?”狄文英喝了一口茶,淡笑著問。
客行南不急不緩的答道:“若長陵公失勢被削或是他日起事兵敗,陛下定斬我祭旗,以洩心頭之恨,此一必死。若武疆王欲挑起陛下與長陵公相鬥,必然派人刺殺我或是慫恿暗藏在幽州軍中之內應攻伐殺神軍城池,我做人質,豈有命呼?此二必死。若是陛下隆恩降旨,賜我厚祿高官,再散播出去,即便日後放我回幽州,主公縱然信任如初,但是同僚猜疑、舊誼不復,下官恐怕也圖有一死證清白,此為離間主臣、借刀殺人之計,也是第三必死。”
說著,客行南慘然一笑,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最後看著玉瓷杯底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喟然長嘆道:“所以啊,無論如何,我都是將死之人。對於將死之人,就不勞陛下和大人費心了。”
接著,他忽然凝眸皺眉,如墜往事,極為輕緩地說:“幽州故舊曾有句佛語,下官初時不解,今時今日方覺甚妙。她說‘法滅之時譬如油燈,臨欲滅之時而光更甚,於是便滅’。當今陛下之孤注一擲,亦如油枯而挑芯,恐怕也只一時光甚,然後便滅……請大人替下官轉稟陛下,罪臣餘孽費興恩方才又口出妄言妖邪之語,如何處置,下官全聽吩咐,絕無怨言,也絕不遠遁逃匿。只是從今日此時起,下官一心只修閉口禪,從此了斷口業之源,再無能亦無力為陛下建言輸策。”
狄文英看著眼前這人,臉上雖然毫不在意似地淡笑著,但是心中卻頓生一股無力之感。
普天之下,世人鍾愛之物無非有四:隻手遮天的權柄、揮金如土的富貴、國色天香的美人、彪炳青史的名聲。
為了這四件事,在千百年來,不知多少英雄豪傑耗盡一生去搏命也未必如願。但是對富有四海、權傾天下的大周天子來說,無論要銀子、要官爵、要名聲、要美人,只要有所求,天子都能滿足,自古以來帝王馭下攬才之術不外如是,常言道‘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正是此理。
所以,君王並不懼怕有貪念之人,貪婪是弱點,也可以作為最純粹、直白的交易條件。君王真正懼怕的是視錢財權柄如糞土、視絕色佳人如白骨、視青史留名如笑談的悍不畏死的人。這樣的人,可稱之為“義士”!對於義士,十殿閻羅也束手無策,何況人世帝王?
轉念又仔細想想,不正是因為有一群這樣的義士,才幫助陳氏推翻舊朝,建立了如今延綿九州、威赫數百年的大周王朝麼。青山處處埋忠骨,可以說,大週六百年基業都是以這些人的白骨為基的,大周的每一寸土壤裡都滲透著他們的熱血和英魂。
突然之間,狄文英有一種離奇的錯覺,就彷彿從客行南的身上看到了六百年前站在太祖太宗背後那些義士的模樣,那是一種穿越六百多年也從未斷絕的義士的風骨氣節!
“人生無有不別,唯為蒼生之士獨高絕!天吶,這難道真是天道輪迴,該輪到大周了嗎?”
走出客行南的營帳後,狄文英如失魂魄,茫然若失的走著。他疲憊不堪、身心俱涼,周圍無數雙好事的眼睛也不能將他灼熱。清風吹動他灰白的袖袍和鬚髮,他呢喃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清。這是他第一次懷疑,自己隱忍數十年後再次出山,到底對還是錯。
他抬頭望向天空,黃昏最後一抹霞光就掛在遠方的山頂上,赤紅的太陽一點也感覺不到溫暖,反而有些冷。可它仍然是可貴而值得珍惜的,因為當它降下山頭,夜晚就來了!
……
:()驚城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