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州都尉邢烈星忽染重疾,不能理事,裴鴻儒久聞他名聲有意提拔,便將他調在身邊暫行都尉權事,算是他第二個伯樂。哪知他剛剛上任,就說巴州太窮,要釐清歷年賬目,於是將幷州鹽鐵使、市舶司上下一干人等全部召集到都尉府,每日只給兩個時辰休息用餐,如此這樣徹夜整理賬目。若他只是粗略過眼,追溯當任倒也罷了,哪知他說過往歷任都要查驗,大大小小都要問。大到某年某月鹽鐵應收幾何,該上交戶部多少。小到那月那日某人支應幾錢幾兩用以外出公幹或者赴京交割等等。大人知道,這些年各級衙門都過的拮据,俸銀層層孝敬之後能夠餬口已是不易,許多官員都靠公幹支銀,虛掛符牌,再靠與驛站屬官串通虛報人數或是自己拮据節省才積攢些薄財,細微之處都經不起查究。被他這麼一條一字的查下去,各個都成了貪官汙吏,朝廷蛀蟲。故而他才查了三天,光鹽鐵使就自溢了五個。這些人裡十之有九小貪是有的,大惡一個沒有,結果因為被他驟然雷厲風行的陣勢嚇住了,以為是陛下授意,唯恐幷州的天要塌了。還不到十天,自溢的自溢,潛逃的潛逃,稱病的稱病,請辭的請辭,起初還只是鹽鐵司和市舶司,最後牽連甚廣,從公幹衙門,到典獄門吏一個沒落下,據說他自己寫了一本名冊,少說也有七八十人。幷州各級府衙官員因為這事,各個嚇得魂不守舍,徹夜難眠,哪還有心政務,一時間巴州上下亂作一團。最後他竟然還查到裴鴻儒頭上,起因是因為裴鴻儒看上一幅唐高銀的‘雪廬尋僧圖’,因為此物乃是孤品一幅,所以其價頗高,裴鴻儒又獨愛收藏孤品書畫,念念不忘難以割愛,便將家傳的祖玉做了抵押,抵押方是市舶司屬官黎衛皓私下經營的質庫,得銀五百兩,約定半年內連本帶息贖回,合計五百一十三兩。其實裴鴻儒沒到半年就連本帶息還了,也贖回了祖玉。哪知杜犀岷查了贖玉賬目還不滿足,竟然要求玉石方家鑑定裴鴻儒的祖玉到底是否價值五百兩,又上報戶部要求徹查黎衛皓以朝廷公銀私營質庫之事。若非裴鴻儒抵押祖玉的時候,並不知道背後東家是黎衛皓,說不準還要查一查二人是否以高價質物的法子來侵吞朝廷公銀。”
“最後怎麼樣?”殷泗笑著問。
“最後一共三位玉石方家做保,說裴鴻儒的祖玉不止五百兩,這才作罷。但是方家卻順手幫忙查驗了那副‘雪廬尋僧圖’,發現竟然是偽作!氣得裴鴻儒當場暈厥,最後大病一場,幾乎丟了老命,鬧得上下好不難堪,只能匆匆請他回了巫郡,至此一干郡守十幾年,再沒升遷過。據巴州的學生們說,裴鴻儒有每年秋冬巡視各郡縣的慣例,但是唯獨巫郡再沒去過,幾乎都是繞道走。”
說著說著最後連狄文英也笑了,過了片刻嘆道:“杜犀岷這人才華本領都是有的,但是固執之處更是天下一等一的,說他是當今朝堂裡的一股清流奇葩也不為過。當初他千里迢迢去長安找我大吵一架,我是又氣又笑,氣消後,念他清貧寒素,在長安也沒個落腳處,總歸又是朋友一場,便託人安排客棧留他在長安住一宿,誰知聽說他當天吵完架就連夜回巴州去了,連長安的一碗水都沒喝過,說是公務纏身。他這樣的脾性,是斷不會與彭世濟私下交往的,說不定,彭世濟也得繞著他走。”
幾人聽罷都哈哈大笑,然後轉念一想,又都悠然生出幾分敬意,舉賢不避親者多,不避仇者卻罕有其聞。殷泗撫掌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杜犀岷因禍得福,能得狄大人殿前引薦,可算是平生最大的福分了。看來這芒山大典之上,除了瑞天十二上將軍,就屬他得了忒大好處,原來那玉龍馬的兩個頭全是為杜犀岷磕的。”
說著,幾人又笑了起來。
……
深夜,山林,枯洞。層疊厚重的樹枝樹葉遮蔽了山洞的入口,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山洞中,一蓬微微火苗勉強能看到些許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