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錢西來在哥哥東來家宴請郎俊飛和月紅軍的當晚,海川縣車站出站口走出一位身背帆布旅行袋略顯陌生的老熟人,原海川一中的語文老師張馨蘭。從西州到海川,之前基本上是每天一班車,聽售票員講是年初才增加為兩班車,頭班是早上七點出發,她乘坐的是八點四十五分的第二班車。走走停停,到達縣城青山鎮已差不多是晚上六點了。揹著簡單行囊的她沒有去找朋友和同事,說實話,她也想不出就這樣可以到誰的家去喝上一口熱茶。在海一中教室講臺上整整站了一個青年歲月的張馨蘭,雖談不上桃李芬芳,至少也是“滿園”的吧,但此時舉目向街卻是如此的清冷和陌生。
她信步往機關招待所方向走去,走至半道略微遲疑了一下又折了回來,轉去國營旅社。她擔心機關招待所那邊可能會遇上熟人,覺得那樣會很尷尬,寒暄什麼呢,總之不很適應。在旅社邊上小弄堂裡的一家小飲食店吃過一碗微辣的雪菜肉絲麵,才進了旅社,要了一個小單間,而且是僅剩的一間。張馨蘭感覺還算幸運,至少不用和陌生的女旅客睡在一個房間裡。她領了鑰匙往二樓走去,房間在長長走廊的那一頭。服務員告知,走廊的兩頭各有公用盥洗間和男女廁所,她的這個小房間就在盥洗間的邊上。張馨蘭開門進去,房間不大也很簡單,中間一張單人床,小窗戶前擺著一張帶兩小抽屜的小桌子和一張木椅子,牆角立著一個單開門的木板櫃子和一個放著臉盆的木架子,所陳設的傢什物件連同裝著彈簧鎖的木板門全都是有了些年頭,至少在日光燈下,已然辨別不出原來油漆的顏色了。她仔細翻了翻床上帶著些黴味的被褥,雖是陳舊,但還算乾淨。朝窗外看去,對面也是人家二樓的窗戶,那時的街道並不寬,一根稍長些晾衣服的竹竿子就可以伸到對面的窗臺。她將看不大出什麼花紋顏色並且有好些個被菸頭火星燙去小洞洞的窗簾拉上,或許才覺得有一絲的踏實。但對於有幹校和勞動學校經歷的她來說,這個房間已經不錯了。她放下帆布旅行袋,有些不知所措地來回踱著,之前她從未想到過自己竟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來和海川告別,箇中滋味猶如五味雜陳,久久揮之不去。
在趙小瑛劉偉平夫婦的幫助下,張馨蘭在西化職工醫院病房待了四天後,出院去了西化中學做了一名代課教師。趙曉瑛還陪自己回去一趟拿了些東西,之後就再沒去過職工勞動學校了。一開始劉偉平就跟學校校長邢華勝打過招呼,趙小瑛更是隔三差五地到學校看她,無形之中讓邢華勝也不敢怠慢了張馨蘭。從勞動學校重新回到講臺的張馨蘭更是百倍地珍惜自己的崗位,除了備課上課批改作業,空餘時間幾乎全都用來給自己補課。趙小瑛勸她不要如此“玩命”,她說要把丟掉的幾年時間給補回來。她吃住全在學校,白天完成教學工作,晚上則認真閱讀,從學校圖書館裡能借到的所有的文學作品。浩然的《豔陽天》,姚雪垠的《李自成》,馬識途的《清江壯歌》,黎汝清的《海島女民兵》,李雲德的《沸騰的群山》,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高爾基的《我的童年》《母親》等等,書架子上有多少作品她就讀多少,還做了閱讀卡片。為了不至於忘記過往的一些經歷,她還有意識地將回憶的內容分解成許多的小片段穿插到閱讀卡片之中。就這樣,張馨蘭在西化中學度過了“批林批孔、評法批儒、評《水滸》”、經歷了“以三項指示為綱”的七五年,熬過了“反擊右傾翻案風”和“4·5清明節事件”,見證了風雲激盪的那個歲月,直至粉碎“四人幫”。轉眼迎來了“文革”後的首屆高考,她又重新站上久違的高中畢業班的講臺。
這裡還真要說一下他們的校長。在西化中學師生眼中,校長邢華勝是個典型的“老好人”,對誰都是一副亙古不變的笑臉,當然,對階級敵人還是橫眉冷對的,這點在每次的批判大會上所表現出的義憤填膺,相信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