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諸芳之命數讖音
薄雲蔽日,太虛境中煙靄沉沉,警幻仙姑款步於那玉石階前,衣袂飄飄似幻非幻。十二金釵冊頁隱於迷霧之後,而那仙樂繚繞中傳出的紅樓夢曲,宛如命運的絲線,絲絲縷縷牽繫著凡塵俗世中一干風流冤孽的身世浮沉。
且聽那“終身誤”一曲,如泣如訴,恰似寶二爺心內的彷徨掙扎。“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賈寶玉生於溫柔富貴鄉,周旋於寶釵之溫婉、黛玉之靈秀間。金玉之配,是家族的期願,那金鎖與寶玉恰似天造地設的一對,在塵世的喧囂中被反覆提及。然他與黛玉的情,萌於靈犀,根於心性,是靈魂深處的契合。這曲聲裡,已見他未來婚姻的無奈與悲涼。寶釵縱有停機德,卻難暖寶玉的情心;黛玉縱才情卓絕,卻不敵命運的撥弄,香消玉殞。寶玉在這錯位的姻緣中,餘生皆是心灰意冷,那曾經的怡紅快綠之樂,終化為泡影,只留他一人在回憶中追思往昔真情,守著一份破碎的心意,踽踽獨行於繁華落盡後的荒蕪歲月。
“枉凝眉”悠悠而起,是顰兒一生淚盡的悲歌。“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黛玉本為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仙草,為還神瑛侍者灌溉之恩,降世以淚償情。她才情超逸,心似玲瓏,在賈府的風刀霜劍中,唯有寶玉是她的溫暖歸處。可這情路崎嶇,封建禮教如高山橫亙,家長意志似洪流無情,寶黛之戀被碾碎在時代的巨輪之下。黛玉葬花,葬的是花魂,亦是自己破碎的情夢;焚稿斷情,那熊熊火光燃盡的是她對塵世的眷戀與絕望。淚盡而逝,恰似那凋零的花瓣,零落成泥,卻留芬芳與哀怨在人間,讓後世之人皆為這“情”字長嘆,感懷她的痴心與不幸。
“恨無常”奏響元春的末世哀音。“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盪悠悠,芳魂消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孃夢裡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天倫呵,須要退步抽身早!”賈元春貴為皇妃,一時榮耀加身,賈家也因之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然宮廷波譎雲詭,在那看不見的權謀漩渦中,元春如飄零之葉,身不由己。省親之時,滿是繁華背後的辛酸,她眼中的淚、口中的勸誡,皆為賈府命運的伏筆。曲聲悲慼,預示著她盛年早逝,而賈府也自此失了依傍,從雲端跌入泥沼,那往昔的繁華盛景皆成過眼雲煙,徒留悲涼與悔恨在家族的殘垣斷壁間蔓延,警醒著世人那富貴無常、福禍相依的塵世真相。
探春之“分骨肉”,唱出遠嫁天涯的離殤。“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告爹孃,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探春精明能幹,有男子之堅毅,生於末世賈府,空懷壯志豪情。她本欲力挽狂瀾,卻無奈大廈將傾。遠嫁海疆,是家族利益的權衡,亦是她無法逃脫的宿命。在那浩渺的大海之上,孤帆遠去,她帶著對家園的眷戀與牽掛,奔赴未知的命運。這一去,山高水長,親人生離,曾經的笑語歡顏、詩酒雅集皆成往昔,只在回憶中溫暖著她漂泊異鄉的心,而她的離去,也似賈府命運轉折的又一記沉重鐘聲,敲響了那繁華落幕的前奏。
湘雲之“樂中悲”,道盡半生坎坷。“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