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回家,王東昇將自己的擔心全部說給了父親聽,可父親卻只是簡單安慰了他兩句,就再也沒有說話。
“你爺的事兒,你不用想那麼多,先每天帶他打吊瓶,把燒退了再說。”
夜晚的看客廳裡,父子二人對坐著,卻都陷入到了長久的沉默當中。
發燒生病,是身體上的,是能解決的眼前的病症,可阿爾茨海默症,那是腦袋裡的東西,是世界上都暫時沒有出現過有效治療方法的病症,父子二人面對既定的事實,能做的卻只有一個“想”字。
想好將會發生什麼,想好應對的措施,想好以後怎麼辦。
沉默構築了囚籠,將兩人全然籠罩進來,氣壓越來越低,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徐慧端著一盆水果走過來,放在了父子二人中間,自己在沙發上找到個位置坐下,自顧自拿起一枚橘子剝了起來。
“你們爺倆兒也別想那麼多,老年痴呆這種病,本來就很難治,走一步看一步唄?”
“孝順就是把咱爸先照顧好,也沒有其他的事兒了。”
“就像我媽那時候,也是老年痴呆,不也是十來年……”
徐慧一邊往嘴巴里塞橘子瓣,一邊勸慰著,卻不成想王巖直接將她的話給打斷了。
“這有什麼可比的?!你媽那時候,多不讓人操心,你不知道嗎?!”
聲音不高,用力卻狠,讓徐慧愣住的同時,也勾起了王東昇的回憶。
姥姥走的時候,也是因為阿爾茨海默症。
從自己有記憶開始,姥姥就是一個滿頭白髮、行動遲緩的老人,雖然眼神時常是呆滯的,卻十分溫和,那雙白白淨淨又柔軟的手,經常一邊輕聲細語地說著些自己沒有認知的話,一邊剝橘子給自己吃。
等到漸漸長大,王東昇才知道,姥姥患有老年痴呆已經好幾年了。
隨著自己年歲漸長,姥姥的病情愈發加重,很多時候眼睛雖然看著人,卻沒有神,目光落在你身上,魂兒卻好像飛到了九天之外,眼睛空洞洞的,你和她說話,她有時候回應一句,有時候不說,有時候則直接發起了脾氣,指責你要偷她的鹹菜。
但患病的姥姥,用父親和母親的話來說,是“省心”的。
姥姥被老爺寵了一輩子,十指不沾陽春水,卻養成了與沉默寡言的老爺完全相反的性格,年輕時候愛說話,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小辣椒,有理沒理都能辯三分;等到老了,尤其是患了病之後,反倒不愛說話,也不愛動了,見人就笑,雖然很多時候那種出現在一張白白淨淨的臉上的笑,顯得傻呵呵的,可姥姥仍是會笑,好像是用笑,代替了所有說要說的話。
想到這些,王東昇頓時不由得想到,如果爺爺的病,能和姥姥一樣,那就好了。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絕對的事情,同樣是阿爾茨海默症,在不同的人身上出現,所呈現出的症狀也是不同的,如果將病症比喻為消除大腦某些區塊裡的記憶,每一個人所失去的區塊,也一樣不同。
所以對王東昇來說,爺爺的病如今只是初見端倪,日後的情況,卻是誰也說不好、說不清楚的。
一聲劇烈的咳嗽將王東昇從思緒里拉回現實,父親突然站起身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狠狠地吐出濁氣來,而後他的情緒才不再躁動,可雙眼裡依舊滿是煩悶,低聲說了句“我出門轉轉”就直接披上了件外套,走出門去了。
母親看著他離開家門的背影,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打掃著桌面上的食物殘渣。
客廳裡的氣氛似乎一瞬間就變了,從沉默,變為尷尬。
王東昇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於是主動幫母親清理桌面,一邊清理一邊說道:“媽,你別怪我爸,他今天也夠鬧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