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很多時候,逼迫、質疑、壓力,都無法對他們構成威脅,可詢問,卻往往能夠擊破心房,而且一擊即中。
爺爺問的那一句,出口的瞬間,王東昇就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個人直愣愣地定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你喜歡做大了嗎?”
這個問題,此前從來沒有人真真正正地問過他,以後,可能也不會有。
父親問過相似的問題,不過是質問,是問他為什麼做得不夠好,為什麼做這一行,卻做不到極致。
林頌靜也問過類似的問題,不過是一種疑惑,問的是,為什麼他做這一行,卻不夠愛這一行。
或許,陳維任曾經也想過問這種問題,不過最終卻是,問題還沒有出口,人就走了,徹底沒了問的機會。
現在,爺爺當面詢問他這個問題,沒有嚴肅的語氣,也沒有熱烈的情感,卻一下子問到了他的心裡。
眼前,老人的臉上已經滿是皺紋,手上也遍佈著老年斑,窗外已經漆黑沒了光,可僅僅憑藉著廚房的那一點燈光,卻讓老人彷彿是從光裡走來的一般,照射著王東昇心底的每一個角落,似乎只有將他的心觀察得乾乾淨淨,直到找出這個問題的根本,才算結束。
可惜的是,王東昇卻讓爺爺失望了。
面對著王珏懇切的目光,王東昇的第一反應卻是扭過了頭,避過了對方的眼神,而後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個問題,他沒有答案,或者說,沒有辦法給出答案。
回到順城,是他給自己的退路;做大了,是父親給他的退路的退路。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自己對殯葬、對白事,到底有沒有熱愛,有沒有那種主動的衝動。
現在想來,似乎是沒有的。
所謂的送人走,送走逝者的最後一程路,對王東昇來說,好像是一種自我安慰般的情感,落地生根,卻並不深刻。
那種情感,就好像是當年,揹著父親選擇了藝術這條道路一樣,是反抗,是抗爭,是反叛。
不過那個時候,他的喜歡是熾烈的,是狂熱的,是有衝勁的,是想要突出重圍的勇氣。
如今呢?那種一往無前的情感,還存在麼?
王東昇並不知道,所以他無法回答爺爺的問題,也註定會讓提問題的人失望。
但是王珏看起來卻並沒有失望,眼角餘光掃過爺爺的臉,王東昇卻察覺到了表情的鬆動。
似乎是一種名叫“動容”的表情,在那張蒼老的臉上一閃而逝,緊跟著王珏吐出一口氣,略帶輕鬆地笑了出來。
“沒事,爺爺明白,人這一輩子長著呢,做什麼不好?不在一棵樹上吊死,就已經很好了。”
王東昇愣了,抬起頭來,看著爺爺:“您……不覺得失望麼?”
“為什麼要失望啊?”爺爺笑了,笑得很開心:“爺爺只是希望你的工作是開心的,僅此而已。”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險些讓王東昇熱淚盈眶。
乾白事、做大了,從來不是一個簡單的活計,從給父親打下手的第一天開始,王東昇就深切地明白這一點,只不過其中的磕磕碰碰、坎坎坷坷,完全沒有為外人道也的必要。
父親做了那麼多年大了,從來沒有將疲憊與工作上的情緒帶回家裡過,直到現在,母親都被瞞得很好,所以對王東昇來說,自己的辛苦與勞累,自然也就沒有了與他人說的必要。
自己沒有資格,比父親先喊累,這是王東昇給自己定下的,一種奇怪的道德感,今天之前,他從沒覺得有任何怪異的地方。
但是爺爺王珏的一句話,卻突然讓他的心防有了鬆動。
王珏或許是沒有察覺到王東昇的情緒,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