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卻一直站在車頭燈的光線範圍之外,整張臉隱藏在夜色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此,王東昇並不感到意外。送神的整個流程,都是大了們的工作,主家的人若願意幫忙,算情分,不搭手,那也是大了們的本分罷了。
隨著最後兩個紙人被擺放在毛驢身前,一切準備就緒,王東昇稍微鬆了口氣,然後他從父親的手中接過稻草與裹了墨的毛筆,準備開始“點睛”。
稻草是餵給上路的毛驢的口糧,送神其實要在“點睛”之後才算開始。
與“畫龍點睛”相仿,送神過程中所用到的相似於活物的紙人,在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話頭中,只有點化了眼睛,才算是有了魂靈。點化之前,它們也會聽信、記住點睛之人所說的話,並且認真執行;與之相反,若送神之前,紙人在家裡就點了眼睛,那麼有了魂靈的他們就會認人為主,不但不會隨著逝者的魂靈離開,更是會留在家裡,纏著你,不走了。
相傳,王東昇爺爺年輕時候,就知道有一個年輕的大了,不聽祖訓,為賺錢、怕麻煩,偏在家中存了大量點了睛的紙人,誰知年紀輕輕就大病一場,直到不做大了這個行當,身體才算好。
夜漸漸地濃了下去,王東昇看著時間差不多了,與父親對了一個眼神,就上前一步將稻草塞進紙驢的嘴裡,準備開始送神的儀式。
“驢兒快快吃,吃飽喝足好上路,五湖四海皆去得,馱著主人走四方……”
一邊念著從百年前傳下來的供詞,王東昇一邊挪動腳步,卻是走到了紙驢的前面,站在那兩個紙人的面前,伸出手把裹了墨的毛筆探出,就要開始點睛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卻突兀地從旁邊伸出,一下子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王東昇頓時一驚,不由得向後退,這種時候正是“勿談鬼神”的時刻,一切由不得你信與不信的怪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才由不得他不害怕。
可是緊跟著,待到王東昇緩過神來,卻看到那個人正是陳維任的父親。
王東昇抽回手,不由得詢問道:“陳叔?怎麼了?”
陳維任的父親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好似黃呂洪鐘般靜默,卻浮著濃郁的悲傷,這一刻他似乎在忍耐什麼,卻什麼也沒有多做,只是沉著聲音緩緩開口道:“這東西,你沒和我提前說過,更何況,送陳維任走,這些怪東西不能燒。”
聽著這話,王東昇一陣心虛,緊跟著卻見陳維任的父親開啟隨身帶著的手電筒,照亮那兩個紙人的瞬間,就連站在一旁的王巖也不由得嚇了一跳。
那確實是兩個人形的紙人,可頭卻是黑狗的模樣,身子黝黑,披著黃色肩甲,半個身子都赤裸著,手中持著巨大的斧子,威嚴卻可怖。
這是王東昇的決定,他知道陳維任一定會喜歡。白日裡,製作它們的時候,王東昇沒有任何感覺,如今到了深夜,黑暗的浸潤下,微弱的光照射上去,他卻不由得渾身上下打了一個寒戰,緊跟著一句話就不由自主地出現在了耳旁:
“生與死,輪迴不止;我們生,他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