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量讓自己哭得更小聲一些。
耳邊,護士責備的話斷斷續續地傳來,到底是對著自己,還是對著爺爺說的,王東昇根本分不清。
他只覺得,在自己體內,從胸口到雙腿,每一寸肌肉都好像是鉛一般沉重,要抓著他一起向下墜去。
墜到哪裡,沒人清楚,王東昇自己也不知道。
時間好像是過了很久,有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王東昇抬起頭,看見了一臉憐憫的護士。
“家屬,病人情緒暫時穩定了,我們就先走了。”
護士輕輕開口,聲音裡滿是小心翼翼的謹慎。
點了點頭,王東昇緩緩站起身來,他勉強維持著自己的肌肉,萬分小心才不至於失去平衡而摔倒。
剛剛被哭泣全部抽離掉的所有力氣,在這一刻終於迴轉了些許,至少能把身體撐起來了。
他走到病床邊坐下,向離開的護士們揮了揮手,算是打招呼。
隔壁陪床大姐送來一顆洗乾淨的蘋果,他道了聲謝,便放在手邊,一口也吃不下。
病床上的爺爺終於安靜了,不說話也不看他,只是扭著頭望向窗戶,看著窗外那飄來飄去的樹枝和樹葉,像是籠中雀,渴望藍天。
王東昇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不想做了,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坐在攔著爺爺的欄杆邊。
爺爺說渴了,他倒茶倒水;爺爺說餓了,他拆開餅乾;爺爺說憋尿,他拿來尿壺,一點點扶著老爺子排洩。
爺爺好像是想通了,不再說想走的話,也不再問。
王東昇知道,這是最好的結果。
或許是自己的崩潰嚇壞了爺爺,或許是護士的勸說安撫了爺爺,又或許是隔壁陪床的大姐說服了爺爺,但都不重要了。
對他來說,陪著並攔住爺爺,並等到父親回來,是他唯一要做的事。
想逃的想法,在腦海中閃爍了出來,感受到這股情緒的瞬間,王東昇沒有任何反應,一動不動。
這一次他明白,這想法無比真實,自己騙不了自己。
目光直視被子,爺爺的腿只要不動,就是好的,可眼角餘光卻不受控制,不停地飄向爺爺的右手與胳膊。
在那薄薄的面板上面,蓋著一層紗布,滲出了些許血液,卻已經幹了。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紗布下的傷口,是多麼的觸目驚心。
病房裡安靜了下來,病床上的爺爺似乎是鬧得累了,閉上了眼睛,像是已經睡去,王東昇坐在椅子上,傾聽著自己清晰的心跳。
有問題叩問心門,像是自己問自己,若是剛才的場景再一次重複,他該如何做?
王東昇心底的回答是,自己仍會攔住爺爺,不顧一切地攔住爺爺,因為只有治好身體、恢復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可如果,白肺治癒了,阿爾茨海默症卻更嚴重了,要怎麼辦?
渾渾噩噩的爺爺,還是爺爺嗎?
王東昇不知道,他給不出答案。
或許,同樣的境遇,同樣的問題,沒有任何人,能給出完美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