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對待自己,與爺爺對待父親,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
爺爺對父親心中有愧,所做的一切,都是補償,哪怕總是事與願違,可在時代的大潮之下,人如孤舟,難以隨心所欲。
父親對自己,卻是承襲了爺爺對待父親的好的一面,是保護。
那是社會巨大發展的二十年,可惜的是,順城並沒有及時跟上步伐,哪怕這個小城一如世外桃源般寧靜祥和,可一經對比,便高下立判。
而在這一過程中,父親接收到的“外界”的資訊,卻不一定都是好的。
可能,父親心中有所懼怕,懼怕那個自己未曾闖入過的世界,給自己的兒子帶來未知的傷害,便只能依照自己內心所想,在自己的認知之中,儘可能地如自己的父親一般,保護著兒子。
而他並不清楚,這種保護,實際上已經“落伍”了,卻仍執拗地想要把自己擁有的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兒子。
王東昇心底明白,卻沒有說出口。
父親已經按照獨屬於自己的方式,活過了半生,而作為兒子,不該也沒有必要,去改更他的思想。
哪怕自己尚且不算是“活得明白”,可王東昇也清楚,一個人只需要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過好一生,就足夠了。
他不想去強行改變父親什麼,正如父親也沒有強行改變過他一樣。
這一天,王東昇陪爺爺到很晚,直到晚上父親來“接班”,他才起身回家。
臨走前,他與父親商量,明天自己暫時先不過來了,父親沒有猶豫,點點頭同意了。
第二天不來,不是因為他疲倦了,或是覺得累,或是心底厭煩,而是他答應爺爺,明天去找一個人,去取一個東西。
從做大了到陪床,長時間的規律作息讓王東昇養成了習慣,第二天他依舊早起,手腳麻利地完成了洗漱,就趕早出了門。
今天王東昇沒開車,家裡的車留給父親用了,他打上計程車一路向著順城西北方向駛去,沒一會兒就過了河,再拐了兩個彎,就抵達了目的地。
下了車,面前是一個佔地廣袤的公墓,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極高的塔。
塔身呈六邊形,由花崗岩鑄成,南邊正對著大門,前方矗立著一個身高五米的銅像。
銅像手持鋼槍、頭戴鋼盔,眼神剛毅、意志堅定,是一個栩栩如生的蘇軍戰士形象。
這裡是蘇軍烈士陵園,最初由沙俄修建,七十餘年前,蘇軍進駐順城後,對其進行了擴建與修繕,才成了如今的模樣。
百年曆史直到如今,這座全國最大的外籍公墓中,埋葬著東北抗日戰爭時期犧牲的蘇聯戰士,而幾十年來,多為俄國總理,都曾來過這裡祭拜。
有些歷史,應當被永遠銘記,而蘇軍烈士陵園直至今日,仍然如新。
站在門口,王東昇低下頭整理了一下衣衫上的褶皺,才抬腳走了進去。
他要找的人,如今就在這裡。
一路穿過墓碑,王東昇內心肅穆,這佔地極廣的陵園,哪怕在白天裡,都無比安靜,彷彿那些曾經保衛過這片熱土的人們,如今雖然安息,卻仍在守衛著這裡。
陵園很大,王東昇走了很久,他感覺自己都要將每一條道路都走過一遍了,卻仍然沒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
心中有些焦急的同時,王東昇本能地拿出手機想要撥通爺爺的電話,卻很快停了手。
爺爺現在還在住院,或許正在掛水,他不該打擾老爺子休息才對。
放下手機,王東昇又犯了愁,陵園如此之大,自己都很容易迷路,又要到何處去找人呢?
正在犯愁的工夫,身後卻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小王師傅,你怎麼來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