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一坊之地長短大抵相同,南北長約五百五十三步(830米),東西長約七百又八步(約1062米),方有四門,縱橫兩條大街相交相聯,一坊之地便吃這十字街分割四區。所謂“北里”便是指平康坊東北一區之地,因此坊東鄰東市,西鄰國子監(務本坊),北鄰崇仁坊,坊內又多貴人,因此居於此處的飲妓也是甲於諸坊。所謂飲妓,當然只是一種文雅的稱謂,以侑酒為名,酒酣耳熱之後,自然另有妙處。
與其他居坊一樣,臨街一線宅院,不是富貴之家,便是僧寺道觀,百姓人戶都擠在後面曲巷裡,北里的飲妓也是如此,挨著坊牆的是北曲,因其地僻氣濁,多是貧者居之,故北曲無名妓;中曲、南曲門前通十字街,前後花樹,生氣盛而幽顯得宜,故這兩曲的妓家又是另一番氣象,院宇寬廣,有三四廳室,陳設一如士流之家,飲妓亦多有官宦小姐之風,真行草隸、詩詞歌賦無不會的。
黃巢初來長安時,也曾與費傳古幾個往其中游過一回,在楊妙家吃了半日酒(只是吃酒),連著幾個樂工之酬,使了十貫錢。人物也算不得好,大概見他們非公子王孫,還拿腔拿勢的,以後便沒有去過了,這地也確實只合公子王孫去的!第二次便是尋李黑借馬,王蘇蘇宅裡有客,他也沒進去,便折返了。
入了坊門,悶了一路的孟楷突然道:“長安三百坊,坊坊酒可吃,唯獨李黑的酒不可吃——三哥可知這話我從哪裡得的?”黃巢道:“不知!”孟楷道:“北里得來的!”黃巢道:“七哥也去過來?”孟楷道:“三哥是有所不知,這北里的阿姨沒夫的,身後多有一個主家,不然也難以立足。充這主家的多是進奏院的邸將,邸將不帶家口,好子女又無錢佔用,便佔了老的,與她做骨伸拳,得些訊息,還有錢賺!前任邸將便有一個在這裡,我隨過幾回,便聽了些事!”又道:“三哥可聽說令狐滈之事?”
“令狐綯之子——白衣相公?”
“便是他!這令狐滈未得官時在裡中有個相好。一日晨起,那阿姨、子女便說有親戚聚會,要請一日假。令狐滈疑這廝們有奸,便答應了。轉出來便入了鄰家,張著耳眼聽看,果然就迎了一員外進院,卻拿不住是親是戚。到近暮時節,卻見那老的在後面花棚底下掘坑,入晚,見月光底下,母女二人抬著一人出來了,就埋在了那坑裡。謀財害命的事令狐滈倚著父勢也不知幹了多少,見了也只是一笑。
第二日依舊往宿,睡到三更時分,有意嚇這子女,便道:我適才做夢,在月下賞花,卻看見花棚底下睡著個漢子,我上前踢了兩腳,那漢便摟住我腳喊冤,也不知是主何吉凶?那子女便道:奴也不知,相公要是不安心,天明使阿姨去喚個會解夢的來便是!令狐滈道:你點燈來,我去看看,不然也睡不安穩!子女應聲,卻翻到身上坐了,兩隻手便掐到了喉上,令狐滈是掙也掙不得,嚷也嚷不得。不想那老的一過來,卻勸小的罷了手,又與令狐滈賠罪,哭訴了那漢兇惡該死云云。令狐滈害怕,便說:若有意相害,早報官了。依舊睡下,第二日出來便打馬奔京兆衙門。京兆卒圍過來時,那宅子卻早空了,一老一小也不知飛在了何處!”
黃巢咂舌道:“此事江湖上倒不少見,不意天子腳下也有!”孟楷冷笑道:“燈下黑麼!這也不算什的,還有更惡的!平浙東的王式,那時才從徐州返京,還沒出鎮河陽,做著左金吾衛大將軍,一回休沐,便歇在了裡中,與那子女纏在榻上之際,便有醉漢拍門打戶嚷了進來。公卿狎妓,都是坐召,往宿這裡的不是公子王孫,便是進士舉人,或者小官老吏、胡商富戶。王式恐遇著熟臉,便躲在了床下。好容易才捱到頭上沒了動靜,要往外爬時,卻又進來了一人,提著一柄長劍,近床便斫,殺了那子女,割下那醉漢之頭擲地大罵:來日更呵殿入朝否?竟是將醉漢作了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