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這店主人與那王蘇蘇相似,並非閒子中人,只是有年的熟客罷了。在房中吃了些酒食,出去轉了一圈,天就黑了。城外無所謂宵禁,到處都有燈火,歌吹之聲亦往往隨風到耳。回到店中,黃巢便要歇下,孟楷便將揣著的那紙詩拿了出來,捧過去道:“三哥,解解此詩!”黃巢接在手裡,臉上只是笑。
趙璋道:“當侯,可知這第四句用的何典?”孟楷還真不知道,趙璋道:“此乃太宗之典也!武德四年(621年)六月,太宗滅王世充、擄竇建德凱旋,身裹黃金甲,下坐什伐赤,後擁甲士三萬,翼張鐵馬萬騎,前歌後舞,鼓吹載路,亡隋之寶,絡繹不絕,乃入長安,乃獻太廟,高祖因表厥功,加號天策上將軍,東道大行臺,位在王公之上,而終有天下!”孟楷道:“怪道此詩有帝王之氣!”黃巢道:“寫菊罷了,太宗又豈足慕!”倆人都吃了一驚,太宗皇帝之文治武功,豈不足慕哉?
黃巢從榻上起身,到窗前站住了,望了一會不遠處的渭水,轉身道:“本朝之至於斯,禍根實由太宗所種!玄武門之變,太宗弒兄殺弟逼父,大壞天倫,遂以己度人,猜忌骨肉,最終使弱子嗣位,乃有女主臨朝,於時社稷移矣!而玄宗之得位,可謂夫子步亦步,夫子趨亦趨!兵變玄武門,雖曰誅殺韋后,其實是諸侯奪宗,之後又是功高遭忌,不得已殺姑逼父,紾兄之臂!兄弟不可信,故建花萼相輝樓;子孫不可信,故置十王宅、百孫院;皇后不可信,故不冊皇后。晚歲猜忌肅宗以罪王忠嗣(注:烈士王海賓之子,自幼養於宮中,曾兼任河西、隴右、朔方、河東四鎮節度使),竟盡以雄藩強兵授胡將(注:安祿山、哥舒翰),於是有安史之亂!
馬嵬之變,肅宗棄父而走靈武,玄宗在而即位稱帝,是明父子真不可信。彼亦不信其子,建寧王英毅才略(注:李倓),賢於代宗遠矣,然立功則必受其誅,非是受婦寺蠱惑,忌之也!代宗以閹官乃得嗣位,亦不肯信人,故用魚朝恩監領九節度之師,敗不思改,後更封為天下觀軍容使,統率京師神策禁軍;忌郭汾陽、李武穆功高(注:李光弼),用胡將僕固懷恩平河北,而懷恩懷私心樹私恩,遂建魏博、成德、幽州、昭義四鎮。德宗思欲革之而性褊才短,涇原變起,遂亂其所為,設中尉以掌禁軍,而畿內亦有跋扈之鎮(注:同、華帥周智光)!順宗欲革其弊,福祚短而二王八司馬受禍。憲宗功虧一簣,為閹所弒,有唐乃至不可藥!設無玄武門之變,自無種種禍事!故其治不如漢,其化不如漢,其祚亦當不如漢!”
趙璋歎服道:“兄長此論,故非我等所及!”黃巢一笑,道:“書生之論罷了!論之則易,行之則難。易地而處,未必及也!”拍窗臺而嘆。孟楷道:“漢高祖可慕乎?”黃巢道:“自始皇稱帝,千古英雄無逾此人者!他者且不論,其如五倫亦一無所失:事秦,秦亂不由彼作;事楚,楚亂不由彼作。遇下,有有怨而封者,無無罪而被誅者;事父,非獨以尊號加之,又為徙豐以愉之!養子,無嫡無庶,無猜無憎,長養終始,皆有茅土!兄弟:有怨無功,兄嫂姊侄,無不以封!妻妾:寵戚氏而不廢呂后,愛管趙而憐薄姬!朋友:同起豐沛者,非王則侯!”
孟楷道:“烹父分羹,推子下車,菹醢彭韓,又何解?”黃巢道:“有分羹之語,而無分羹之實,若無分羹之語,則恐有分羹之實!馬疲追近,父子同俘,則父子同死。子俘父遁,則父子俱生!霸王得太公、呂后尚囚之,豈便殺人小兒女?高祖若有意誅韓信,何必待長樂鍾室,殺之陳縣可也,且韓信受誅之時,已是叛逆之臣,豈冤哉?陳豨叛於代,高祖必欲召彭越同行者,恐前戰不利,越乘虛亂於後也。越素有將略,豈不知高祖之憂?而敢再三推病不行者,正恃代之亂也。襲而執之,可以誅而不誅者,高祖之仁;可以誅而卒誅者,國家之法也,又何怨?且彭越誠有疾病,則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