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暮時分,李克用一行便到了武周城外,武周城與隋末起於此處的劉武周並不相干(注:隋時馬邑郡包括唐時雲、朔、蔚三州之地),與則天皇后的武周也不相干,還在北魏時這城子便築在了武周山下了,那時鮮卑人的都城是雲州城,武周城這一帶可謂京畿了,當年想必也極繁盛。可惜現在武周城連縣也不是,城的基址雖頗大,城牆卻早已崩圮得不成了個形樣,城內更是如此,沒有幾處正經的屋舍,倒像個巨大的牛欄馬廄。李克用盤著馬繞著轉了一圈,繞回西城門時,城中的驛丞早帶著十來條漢子扛抬著酒食過來了。
驛丞白義誠通報了自己的名姓,李克用看他衣著與氣度都不是個驛丞模樣,那些雜役都很健壯,氣貌上與漢人有些差異,問道:“白驛丞可是白部退渾?”白義誠字正腔圓地用唐言道:“回使公,小人正是!”李克用道:“白部酋長莫不便是你?”白義誠道:“回使公,正是在下!”李克用一笑,其實這也不奇怪的,但一地之館驛必定是一地之豪富充任的。吩咐分軍作六番,兩番吃喝,兩番立帳,兩番警戒。回頭又問道:“白義誠,可知道今天來的是沙陀?”白義誠道:“使公先遣的都說知了,又合了文牒,知道的。”李克用道:“酒食中沒下點什藥?”白義誠肅臉抬手道:“使公是受命王臣,小人敢下藥時,豈不是造反的勾當?”李克用歡喜笑道:“白驛丞,你這樣的退渾我真是喜歡!嗣恩,過來!拜拜你們退渾人的白部奠長,這是我養侄,王部退渾!”
李嗣恩會了意,上前拜在地上。李克用咬著賀魯遞過來的餅解釋道:“他唐言說不圓,用退渾話聊聊鄉情!”白義誠便用退渾話問李嗣恩如何成了李克用的侄兒,自己的爹孃又在哪裡。李嗣恩都說了。白義誠又問王卞的情況。李嗣恩也說不上來。李克用聽見了王卞的名字便道:“王卞也是個好退渾,我阿爹看得他仙女一般!”白義誠以為李克用會退渾話,便也不多說了,拍了拍李嗣恩的肩道:“駱恩,好馬不忘故原的草!”供頓畢,白義誠也無多話,辭了李克用徑直回城去了。
風雪此時也越發下的大了,李克用在氈帳內起了火,聚著一干人吃酒,使賀回鶻、安懷盛幾個親從手搏耍樂,正在不可開交時,帳外報說,有百姓攜物來獻。便進來了一個寬寬粗粗的漢子,皮靴皮褲,氈帽氈裘,年在四十上下,手裡卻是空的,認準了人便拜下了。李克用踞在氈子上沒動,鼓著掌喝采,問他是誰,為何來拜他。漢子在地上道:“大人,小人是此地獵戶,也沒個好名字,人都喚我白達子。今日射得好大一頭黃羊,知道大人在此,故來相獻!”李克用又將他打量了一眼道:“你是退渾人還是韃靼人?”白達子道:“小人是孤鳥單狼!”李克用笑了,叫他把黃羊將進來。白達子膝退了幾步,朝帳外低嚷了一聲。一個八九歲的小廝便牽拽進一頭黑角黃羊來。羊規模大過一般牛犢,明顯是受過傷的,脖子上勒了一根繩子。李克用高興,使白達子在下面坐了,著人牽下去宰殺了烤吃。正要說問些話,外面報又有百姓來獻酒肉。
這次進來的是個穿氈袍的二十歲上下的胡漢,李克用指著問白達子可相識。白達子道:“大人,識得的!他姓何,有時在野地裡,我也借他阿爹的篝火!有時在城裡,他阿爹也出好價買我的獵物!”李克用便道:“那多是族人!”胡漢在地上道:“大人,小人不敢相欺。小人家是回鶻之後!”李克用道:“回鶻便是我的族人!回鶻,扶起你這位兄弟!”
李顥在旁邊聽了多會,對李嗣恩使了個眼色,倆人前後出了氈帳。何慶的幾個小廝圍著篝火,仰著面撈雪玩。見李顥倆個從氈帳裡出來便有些要親近的意思,李顥卻拽著李嗣恩徑直去解了馬,李嗣恩韁繩都在手裡了,卻猶豫了,盜得馬回阿伯自然會歡喜,可這是去盜退渾人的馬呀,好馬不忘故原草!李顥在馬鞍上盤著套馬索,嚷道:“退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