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溥道:“兄弟,我還有一事託你!與我尋著周武侯(周重),生要見人,死要見骨!”陳璠道:“死尋他做什的,不都說死在亂中了!”時溥道:“做書記,教孩兒!尋著了,哥哥大大賞你!”陳璠應了。
幾天後,時溥便上路了,出宅時是一屋哭聲。一千軍卒大半是節帥從兵冊上勾下來的,敢擰著不去的便奪軍籍除名,故也沒人敢不去!在路上抹了幾天淚,又悶了幾天,眾人的情緒都平復了,行野則歌,過村則嘯,見鳥雀則擲石子,見豬犬則揮棒子,快活得很。過了東都,又望著了長安,有心小的便說:“開了眼,死也不冤了!”這隊裡各形各樣的人都有,最讓人注目是一個喚作張友的軍卒,十七八歲,面目頗清秀,渾身上下也沒斤肉,話也不多。別說人,便是隊中的馱馬對著他也要打著響鼻掙掙韁子,故都喚他作“張優”,他也不甚惱。眾人都以為他怯,直到入宥州境界的那晚,這廝竟悄沒聲響地格殺了摸進營地的一隻白毛狼,狼老毛白,最為兇狡,不易的!眾人這才識了人面目,轉了態度,真可謂有氣不在嚷,有力不在肉,有勇不在爭!
出了宥州便是鹽州,宥州屬夏綏節度使,鹽州屬朔方節度使,安史之亂,肅宗皇帝以朔方軍中興,為軍能至朔方,也真可謂死也不冤了!時溥也不知自己這心是大是小,這天晡時左近,行到了鹽州城外五六里處,張友往城中遞牒還沒回轉,時溥便傍著官道駐下了,途中有幾回便是人到驛中飯未辦,差點起了鬧,也往左邊山壠上瞻瞻這河南(指河套以南)重鎮的風光。
此時已是七月,炎熱消散,好風好草。四近樹疏草密,或黃或綠的雜草,過膝攔腰,鋪得滿眼都是。風拂壓下來,沙沙啦啦的作響,變換出另一種斑雜的褐黃。風過草直,又返成黃綠。風一陣一陣的,顏色也是一陣一陣的,但也僅此而已,可及不上徐州的明豔。胡雄張望了一回,道:“恁好的草怎的只牛隻羊也不見!”時溥指著遠處道:“那長城好!”胡雄道:“我見不出什好來,這草倒真是好!”又掐了一根擱在嘴裡。
這長城也確實算不得好看,斑斑駁駁的,不是寡淡的白色,便是各種深淺不一的黑褐色,殘破塌陷也各有式樣。“好看”的倒是西盡頭的鹽州城,高拔雄壯,泥色也新,大概年前修葺過的。不過這倒不是管內官吏厚此薄彼,這處的長城本來就是一件沒用的古物,鹽州的境界便跨到了古長城以北,更北的夏州境地也不是什域外世界,便是過了黃河,過了陰山也說不得是域外世界呢!都是大唐的疆土,大唐的子民,修它做什來?據軍中會講古的說,觀貞之初,也有大臣要修長城的,太宗皇帝卻道不必苦勞百姓,會當一清沙漠,海內一家,長城——大唐的將士便是大唐的長城,弓槊所至,即為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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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雖不是太宗時了,可塞外諸胡也大衰了,主要作梗的便是党項羌與河西回鶻。天德增戍兵,張友說不是防塞外諸胡,而是防振武的沙陀!這是他祖父的話,他祖父還說朝廷當日便不合使李國昌鎮振武,朔方、天德、振武本是一體,列守河外,急難相援。天德與振武所在本是張仁願(中宗名將,爵封韓國公)所築三受降城,互為左右,相距五百里,騎軍旦暮可至。既予沙陀,可謂西北安危皆制於朱邪之手!這些話都是倒極有道理的!
時溥幾個又轉了幾個山坡,長城不看了,倒尋看起牛羊來。可是無論是草長、草短處,都是空靜靜的,除了幾隻野了性的狗,並沒有看見其他的牲口。而在延州以來的官道四近兩側,隨處都可看見党項人的牛馬豬羊的。轉回大道上,撞見兩三個放羊人,時溥便上前拱手詢問,那放羊人唐言並不利索,是個雜胡,啞啞哦哦說了一通。等羊群過了,時溥才明白過來,他說的是城外十里的草是刺史喂軍馬的,縱牲口啃食踐踏者論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