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復恭、張濬一行回到自家宅子時,四更已過三刻,兩人卻都沒有睡意。張濬是興奮,楊復恭是絕望,兩人踩著雪白的月光,由著後院的幽徑,慢慢地踱到玉山上去。玉山是因著廣化坊的地勢刻意堆疊的,站在玉山南面的鳳儀亭上,幾乎可以遙遙地望見興慶宮的同光門。這些山、亭連同它們的名字,以及宅子中的林花池臺,都是懿宗皇帝親自過問過的。如今聖人對田令孜的寵任怕是比懿宗對韋保衡的寵任更有過之而無不及,若無萬一之事,自己還有什鳥的機會?
楊復恭的思緒吃鳥翅打斷了,不由地便嘆了一聲,道:“公所欲何職?州縣還是長安?”張濬笑道:“內相如若得償大願,濬自然常在左右為佳。”楊復恭笑了一聲,既是嘲人也是自嘲。張濬也嘆聲道:“聖人寵信如此,中尉之勢確實不可抗!”楊復恭笑也不笑了,繼續往山上走。張濬接著道:“中尉之勢不可抗,然可以以道消之。”楊復恭轉頭看了他一眼,毫無波瀾。張濬道:“其一,混同其力;其二分化其力。”
“何謂混同其力?”
張濬道:“樞相厚與彼交,示以親密無間,則聖人信之,天下畏之,彼之恩寵樞相有之,彼之權勢樞相有之!”楊復恭莞爾一笑,以今日之事來看,田氏對自己倒還恭敬。又問分化其力。
張濬道:“天下之權內則長安,外則藩鎮;長安之權,內則北司,外則南衙也。今中尉既兼兩軍,又聯結盧攜、鄭畋二相,必侵樞相之權,指揮政事。樞相當虛與委蛇,輕重其間以取勢,收南衙蕭仿、崔彥昭之心,百官之望。能爭之事則爭之,不能爭之事則微示不可;能舉之人則舉之,能護之人則護之。天下歸譽,天子注目,則權不加而重矣,此是其一。”楊復恭點了點頭,讓他繼續往下說。
“藩鎮之權重則關內,鳳翔、邠寧、同州、鄜坊諸鎮密邇京師,其兵緩急可用。樞相但選幹練內侍往監,勿使為惡,陰刺節帥之短,持之以為銜轡;但有請求,樞相贊成以為恩惠。則彼等必懼而感戴,則樞相無兵而有兵,則權不加而重矣!中尉內重,樞要外重,足以相持!”
楊復恭眼裡有了光,這些事零零碎碎他也都幹過,如此全盤計較卻從來沒有過。張濬繼續說道:“中尉權位已極,日久必生驕怠,而聖人年歲漸長,必知獨任為非。天有不測之風雲,人有旦夕之禍福,一朝有間,樞相因緣之,則大願償矣!”楊復恭歡喜,不覺將手一鼓,連嚷了幾聲好,指著不遠處的鳳儀亭道:“公號金鳳,此鳳儀亭豈非為公而築?”攜了他的手便往亭中跑。倆人一夜無眠,詩酒唱和,直到朝日東昇。當日休沐,回房稍作休息之後,又聯騎往城外曲江踏了一回春。
第二日到了樞密院,楊復恭首先便寫了一封薦舉張濬的書子,處理了小半日雜務,便將了書子往中書省去。春光明麗,宮鳥啾唧,大好的世界,他昨日卻鬧了沒了生意,也是可笑!
“樞密公!”
楊復恭入了省門不遠,盧攜便喚著迎了過來。兩人都穿著紫袍,映日炫目,一個是玉面長身,另一個卻貌陋矮挫,兩下相較,盧攜還真有點辱沒斯文。寒暄著到了堂階下,便隱隱聽到有咳嗽聲。楊復恭道:“堂老今日在閣?”一揖便拋了盧攜往蕭仿閣中去了,蕭仿年德俱老,海內人望,可非他盧子升所能及。盧攜笑了笑,這廝倒知禮了,看來軍容兼領左軍非惡事。
蕭仿歪在榻上,手裡拿著一塊雲白絹巾,咳了又喘,喘了又咳,簡直無以聊生。他老了,病了,知道自己不合再待在此閣之中,他乞骸骨的奏表一個月前便寫好,可是崔彥昭再三勸阻,說只有他才能為南衙掙得些臉面。可即便如此,國事還是日非,他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沒有提前告誡天子,以致田氏兼了左軍。泰阿巨闕,操於一人之手,何其謬哉!
楊復恭近榻致了禮,蕭仿的小廝正好託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