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景還寒磣得很,要花沒花,要鳥沒鳥,只在冷色中偶爾顯出幾分暖意,張慎思坐在船頭張看,心裡卻有一種捺不住的歡快,到了年這邊他就是三十一歲的人,這才是生涯第一次出縣界,老女不嫁,踏地喚天;老女出嫁,鑼鼓喧天!他心裡大概就是這麼個意興,一切都新鮮得很!
當天近晚,遠遠地便望見一座巍巍峨峨的廣大城子。船家是在這條水道上來往慣了的,見張慎思站在甲板上看得嘖嘖舌響,便在旁搭話道:“這便是曹魏武時的鄴都了!”見張慎思一臉不解,便又說道:“曹操曹阿瞞,當年敗了袁紹,便在這裡營建王都!”張慎思皺著眉道:“這我是知道的,曹操與袁紹打小便是兄弟,後來他孃的因賭錢爭女人鬧翻了,比了比拳頭!”那船家搖手道:“沒這說,沒這說——哪有賭錢爭女人的事,書上也沒這話!”張慎思拿腔道:“你這便不知了,賭錢爭女人是漢子們之間的常事,不賭錢不爭女人爭什鳥天下!”船家竟回不上話來,便道:“員外站穩了,靠岸了!”
“你泊,跌水裡我也不惱!”
話音未落,船後哐地一聲響,小船吃撞得一簸,人一趄,身子便到了水裡。船家也唬了一跳,站住腳便向後罵了起來。張慎思攀住船舷嚷道:“船家,跌我還罵我怎的?”船家道:“員外,我沒來由跌你做什的?船吃剜眼的撞了,我正罵他來!”張慎思一看,果然有一艘大船擦了過來,嚷道:“祖宗!爺活吃了他!”魚似的翻上船,脫得赤條,跳腳大罵起來。那大船全不理會,徑直靠了岸。
船家將船也捱過去泊了,張慎思便提棒跳上岸去,沒想那船上二十來人早跨上馬甩了鞭子。他也不肯罷休,兀自瞎豬狗瞎賊豬狗的罵,那隊中便勒轉了四匹馬,徑直奔了過來。一時駐足圍看的人便紛紛避讓,張慎思這才看這廝們不是商賈,腰中有刀,極有可能是軍漢,可悔也來不及了,還是張臂拄棒拿著勢。那當頭錦衣男子馬未勒住便甩了一鞭過來,張慎思不怯,一棒撩開了,嚷道:“怎的?撞了人入水還要搠刀不成?”那青年漢子道:“你要尋死,搠你又怎的?”說著,邊上三個青袍拔了刀圍上來。人群顯然有認得此人的,便出聲喊張慎思說:“裸漢,這是府衙中樂將軍的公子,莫找死吧,快賠個不是!”張慎思道:“我不尋死,只討身乾衣裳!”後面三青袍漢子拔了刀道:“還討麼?”張慎思將頭一仰,故意打了個噴天揖地的鼻嚏,咳嗽起來。
樂從訓沒閒暇理會這等阿物,轉了馬,本來他與他爺是要伴著韓簡送了趙太妃的喪才返程的,可沒想府帥疾病,遣了人來喚,韓簡要他爺留下,他爺自然不肯,韓允中若沒了(即韓君雄,允中是得節旄後所改名),大榻由誰坐也不一定的,只要衙中有人出來攘臂,他爺便有可能坐上去的。所以一路上他父子倆比韓簡還要緊張,若晚到一步,指不定就便宜了誰!若是落在了趙文玣、羅弘信手裡,他爺就沒得指望了,都是一輩人,誰也不比誰少條胳脯多條腿!
張慎思看著馬去得遠了,嘴裡又罵了起來,跳回船上,也是杵臉杵嘴的,船家見他性野,不敢多話了,抱了布被過來,又奉上了一壺熱酒,將了溼衣裳與他去煨。張慎思便不罵了,他爺孃死得早,自小吃人欺大的,這點事本也不算個鳥的!而且這麼些年他也悟出了個道理,時運輪轉,災去福來!今日吃虧,明日得福。第二天他也不使船家解攬,徑直就奔了城中賭坊,不趕趁一番也對不住祖宗。賭坊一打聽便得了路,很快便到了。張慎思抬頭看了牌匾,便笑著進去了——三知賭房。
賭這個物什,第一要知信,第二要知時,第三要知仁,輸了莫惱莫悔,時來了你還贏他人的,贏了的還需知道仁義,狗急還跳牆,輸急了的什事做不出來?
這些都是天下賭房的通義,張慎思是能知能行,到了裡面除了人面是生的,其他色色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