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還昏著沒亮明白,王重隱便離了小王莊,用一匹馱馬馱了兩箱金帛,人就帶了丁行存和贏布兩個。丁行存是他叔點的,看他有一張嘴,又識得些字。王重隱其實倒不喜歡嘴尖舌長的,贏布便沒嘴,總是悶著聲。
這廝本是長垣縣獄中一個囚徒,破獄救出那晚,也不知在獄中已關了多久,模樣已有了七分鬼相,大大的一個腦袋,身子骨杵杵的,頭髮蓬亂,披得如獸,紙白的臉上兩隻眼晴陰慘慘的,對望上一眼也使人脊背生涼。王重隱想起自己在濮州獄中的情形,便逾發憐他,使人背了出來,一路看顧,沒想竟養回來了個筋骨漢子。只是對誰也是冷著臉不言語,王重隱一問他什麼,他話還在口便開始笑了。他其實要說也是能說的:“便是犯了縣令的道,敲了一頓杖便捆到了牢中,我是孤子,沒爺孃的,又不是長垣人,沒得飯吃,也不怕的,身上有力氣,搶人的便是。後來不知怎麼便病了,使不來力氣,餓了幾日,力氣愈發下去了。本待要死了,卻也有人憐我,得口食又活幾天,得口食又活幾天,獄卒便管我喚牢狗,專吃人口水飯。後來又說有我在牢裡病鬼、死鬼便不尋他人,盡在我身上趴著,人也信的,生怕我餓死了沒人擋災!”說著臉上還起了笑,不是自嘲,而是驕傲。
沛澤裡覆了厚厚一層雪,遠遠望著與平野上並無差異,只是地勢低窪不少。也有稀稀落落的枯樹,光禿禿的枝子上有時還會看到毛團團的鳥雀,地下走跳的更多。也有大叢大叢的灌木,像人手堆砌的雪垛子。幾乎所有的灌木身邊都偎了一塊近圓的平平整整的雪場,丁行存說那便是澤中的泊子了,他說範縣也有片澤子,河水灌一次,澤子便長大許多。水浸泥軟,人踩上去便往下陷,還拔不出來,鬼扯腳,嚇殺人!冬天凍住了,要陷人也難!只別饞著吃肉追著狐兔跑,這些畜生靈性得很,專一引著人往泥裡陷。
一路過來,狐兔倒沒見,灌木裡各種怪叫聲卻不少,多是野雉野豕什的,也不時有鼠從馬蹄間竄過,嚇得馱馬要盤好一會蹄子才肯再向前走。
走了小半日,風中突然有了人語聲。王重隱三個都將手按了刀,警惕地聽看著。一會果然在四五株粗的枯樹下看見了人,十來個人正攏著一堆篝火在吃喝,馬都擠擠挨挨地栓在一棵樹下。王重隱怕是澤中零散的賊人,便示意悄悄寺過去。沒想那邊人早發現了,張聲喊了起來:“過路的朋友,怎的不過來熱下身子再走?”王重隱答話道:“多謝好意,還得趕路!”三人的馬並不停,那人又喊:“朋友著急去哪?這澤中可是強人窟子,遇上了不是玩的!”王重隱道:“回騰縣過年,家中老母苦候,恕不奉陪!”
那廝又扔了話過來:“朋友好營生呀!財貨將馬腿也壓曲了。我們馬多,與你馱一箱可好?”這話就不對勁了!王重隱勒住馬嚷道:“兩箱破衣裳,敢累朋友的馬力!”低聲對贏布兩個道:“他們人馬多,露了怯逾發引鬼上身,索性湊過去看看!”兩人都點了頭。
王重隱並沒有跟著他叔走過私鹽,但江湖上的勾當也聽過不少,加之這半年來經了事,多少磨洗出些鐵質來了。那夥人見人過來了,多少有些意外,也不覺摸了器械。王重隱踢馬挨近了卻沒有便下馬的意思,只是睜眼左右掃著,看面目便知不是什善類,除了當中一個十五六的少年,其他的多是三十上下硬扎漢子,一直與他答話的年紀不算最大,大概二十多歲,中等身樣,小眼大臉,神采奕奕。
這漢起身走了過來:“朋友,適才玩笑,莫見怪!敢問怎的稱呼?”將他手中的酒革囊遞了過來,竟然是溫的,看來在火邊煨了有時間了。王重隱將酒接了遞拋給贏布,將手大大方方按在了腰刀:“人都喚我王大郎,朋友看著不像獵人,大寒天的怎坐在這裡?”漢子笑道:“王大郎,我們不是獵人,莫非是賊?”王重隱道:“看著不似!”漢子道:“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