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襄陽歇了一宿,皮日休本意還要往薤山望望僧徹和尚,驛中雜役卻鹿門山“郭汾陽”那夥賊年前竄到了武當山一帶,薤山承恩寺的香火早絕了!這也是豈有此理,盡攆著師父禍害!也只得作罷,繼續南行。
年前鄭準辭歸,說是思念父母,皮日休心知是因為阿蘿這個丫頭,卻也沒有相留,念他回去也沒個生業,便多予了錢,讓他往自己竟陵祖塋買幾畝田,接了爺孃一起給他守著,繼續讀書。一個月後便收到了書子,說事情都辦妥了云云。車馬到了竟陵,他也沒使人先去支會,使騰文規往城中寺廟請和尚往祖塋做法事,海鷗往城中凶肆購買所需喪葬儀物。自己就載了亡女的小棺木,騎馬慢慢過去了。
據說那二十畝田買得很好,就在天門山腳下,離城大概十來裡遠近。一路走去,知了聲噪,花樹繁盛,溪邊偶伏童稚,田間時著飛鳥。稻子早收了,也不知收穫如何,稅賦如何!走在這祖祖輩輩生息的土地上,皮日休是既感到親切,又感到生疏,甚至還有些悲涼。他的爺孃就在前頭的山上,他的女孩兒就躺在後面的馬車上——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能不愴然涕下麼?
到了信中所說之處,正轉著頭尋著,忽然就聽到幾個兒童參差的讀書聲:“大化之精,孕之曰人。大純之靈,形之曰心。心由是君,身由是臣。中既齟齬,外乃紛綸…”皮日休心中一喜,忙尋過去。只見三四個黃口孩兒坐在溪渠邊踢著水,邊誦邊笑。皮日休歡喜喊道:“小兒,這些話是誰教的來?”小兒們聽了這一喊,回頭一看,驚跳起來,手裡竟都抓了石塊。皮日休笑著下了馬,念道:“手持亂柄,足踐禍門。舜為天子,舜不得尊。其不尊者——哎,後句是什?”一個小子眼睛一翻道:“其不尊者,與心為臣!”皮日休大笑起來,他真是歡喜,簡直就忍不得要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小子,這話可是一個喚做鄭準的所教?”
“哎!你怎知道?”
“狗官,不準說我們先生的名字!”
這小子說完,一塊石頭已扔了過來,扔完就跑,其他的也跟著跑。皮日休流矢道:“別跑!我是你們先生的先生,你們唸的話還是我寫的!”落在最後的一個小子聽了便站住了,其他的也漸漸站住了,卻沒有過來,甚至都還只是半扭著頭,保持著跑的姿勢。
皮日休笑道:“小子,我真是你先生的先生,我姓皮,你們唸的話叫作《心箴》,是不是?鄭先生沒說過他的先生在長安做官麼?翰林學士,文曲星!”小子目光變得親切起來。皮日休過去拍了拍他的頭額道:“走,帶老先生去見小先生!”小子卻哭了,前邊的也一齊哭了起來。皮日休嚇了一跳,還以為有了什大惡事,細問才知,鄭準給捆到縣衙去了。
皮日休便問鄭準他爺,領著去尋。鄭十老子一見到皮日休便似見了活菩薩一樣,又拜又哭又訴。原來也是為了徵稅的事,所由人吏粗橫,坐到家中要酒肉管待,又要額外徵收。鄭準性直,將出王法聖人來,因此被捆索到縣裡去了。皮日休聽了道:“老哥,不急,我到了他便沒事了!”縣中不比州中,故鄉不比他鄉,這事容易得多的。鄭十安了心,流矢過來牽了馬。騰氏幾個才下車在屋裡坐下不久,騰文規和海鷗便一齊回來了。皮日休當即寫了一封書子,拿了一匹絹,使兩人將了往縣衙中去取人。
到了掌燈時分,果然三人都回來了,絹沒敢收,那縣令還回了封書子,書中萬般致歉,只說不知有這事。又說要來拜謁,又說在衙中備下了清酒,又說相望於水次,好話廢話說了一籮筐。
鄭準雖然捱了打,幸是沒有其他大礙。磕頭起來便說年前往墳上掃祭時,遇著了皮日休的一個從沔陽過來的從兄弟,完了又說起這一年的收成,赧著臉拜在地上道:“弟子愚拙,惰心惰力,倉空甕空,請先生責罰!”皮日休呵呵一笑,道:“平安,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