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日休這一行又比去年來時光大了些,不說行李,除睡在棺木裡的孩兒,人口還多了小桂、小桃,和海鷗、小松、小竹三個小廝,統共就兩輛車子、兩匹馬,其實舟行最便,可是永壽寺的和尚說孩兒水月生人,不宜舟行,恐魂魄迷失,氾濫無所歸!皮日休信也罷,不信也罷,這話既然入了耳,他就不忍不從!兩天後近午時分才望見商州城郭。商州雖然離長安兩百里不到,但已是別有境界了。這裡已非京畿,也不復京畿的繁華。(注:商州屬金商防禦使的治下)
在皮日休這行從長安過來的旅人眼裡,漸次衰微的觀感是很強烈的。離城七八里便可以看見路徑兩旁破敗的茅草土房,或天傾西北,或地陷東南,也不知是受了春來雨水的衝涮,還是受了仲夏日頭的暴曬,抑或是遭了豬突豕奔、虎狼之吏。人不見人,狗不見狗,處處帶著衰頹之感。
皮日休知道這個時段正是官府徵收夏稅的時節,人間是必然要鬧出不少家破人亡、灶冷甕碎的故事的。離城五六里果然就看見好些人吏吆呵著百姓挑著擔子往城中趕,那些百姓見皮日休的車馬過來了,便要退到路邊去讓道,拿梃持棒的人吏不樂意了,掄著便打。
皮日休看不過,呵了一聲,海鷗不愧是個宰相府出來的小廝,得了主家這一聲,咋咋呼呼就上去了:“那所由!遮了鎮海節度副使的道,如何不來謝罪?呼呵揮梃,要反了麼?”(注:鎮海即浙西)那百姓聽了流矢都跪伏在路旁草裡,四五個拿梃的卻犟著,中間一個老而識事的流矢拜到皮日休馬前道:“相公,非是小人等不識尊貴,是這群刁蟲想造反!”
皮日休見這廝紅口白牙誣人,也實在憐憫這群可憐巴巴的百姓,不由地呵道:“胡口!他們擔挑的不是王稅?”那老吏爬起來道:“副相公,你是他處人氏,不知此地百姓的奸猾。就這幾天前,便有一夥刁民抗稅,毆殺了州里兩名官吏。為了這事,我們刺史王樞王大人都嚇得跑了。現在新刺史到了,稟了朝廷的令要用重典呢!要不我們螻蟻一樣的物兒如何敢兇橫!”皮日休倒不知道這事。
老吏見沒話了,便吆喝讓道,一會又過來獻好道:“相公,刺史正在北門斬亂民呢,也稀奇,去看看也好的!”皮日休問他道:“現今各處都是稅錢,這裡如何又稅物了?”老吏道:“相公,這有緣故的,一來百姓幾個手裡是有錢的?要錢不是要他們的命?二來現在是什麼年月?到處鬧饑荒,官府拿著錢哪地方買糧去?”
皮日休想起了盧攜正月上的那道救民書,便問道:“對了,本官問你,年初朝廷下了詔書停徵殘稅,開義倉賑濟民,這處有沒有辦?”老吏扯眼道:“相公,小人在州衙也久有年月了,可沒聽說,嘿!便是有又如何做得?兒子放過孫子,老子可不放過兒子!相公若是真想知道,問我家刺史去麼!”皮日休便不再問了,離城漸漸近了,隱隱聽到一些絲竹之聲穿林越樹過來,過了一小片疏林,便看見城門一側集了一大叢人,又哭又嚷的鬧著。
“家主,我過去瞻瞻!”
海鷗歡快得很。話音未落,便聽見阿蘿喊:“海鷗,帶我去!”海鷗應道:“好來,姊姊!”阿蘿聽了便要下車,不想被騰氏扯住,掐把道:“什好看的,做孽的勾當!”又張聲喊她弟弟:“文規,你可別去!小心我不饒你。”騰文規在馬車座子上應了,他可沒這個意思。皮日休吩咐他護著車子走,自己和海鷗打著馬過去了。
圍觀的百姓看了穿緋袍的馳了過來,慌不迭散開了。場中排了三十來個上鎖了手腳的囚徒,押場的兵卒都挺刀在手,個個都有些虎狼之相。那監場坐榻的像是個判官,起身望著皮日休揖了揖手,又坐下了。場中的眼睛也投了過來,望赦使一般,都是可憐之極!皮日休到是想救,卻是無能為力!這時,前面跑過來一個青衣雜役,作著揖問道:“大人是從哪裡來?肯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