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田令孜便將蕭鄴迎進了大內,這老子年雖老,發雖白,步態卻不老,臉色也是白裡透紅,全身上下都散著一股精氣神。到了咸寧殿左近,見了一隊一隊露刃的甲士,腳步才慢了。韓文約與劉行深依然在西亭下象棋,到了亭子左近,田令孜便要過去報,蕭鄴卻扯住了,道:“天子未醒,不忙不忙!”田令孜便站住了,老子恁的乖覺,怪道能堪此任!站了差不多兩刻,啪的一聲棋響,便聽劉行深嚷道:“殺!沒得活了,再來!”
“還是讓一邊車馬?”
“不必!”
田令孜流矢過去了,這老子雖乖覺,膝腿可在打顫了。劉行深兩個流矢起了身,將蕭鄴迎進亭子來坐了,便說介起懿宗的病情,蕭鄴聽了是抹淚不止。劉行深也抹淚道:“狗馬年長,便不利人主。當年吾家便恨不得替武宗皇帝去死!”蕭鄴道:“軍容可謂德比周公矣!”韓文約道:“我們閹人如何受得此言,僕射公年德如此,方是周公之倫,奈何致仕?”劉行深道:“致仕怕怎的?見了天子,不復出為相,也得擁節雄藩!”蕭鄴道:“鄴老矣,不堪驅使,唯願天子萬福,享祚無窮!”該說的話都說到了,韓文約兩個便領著人往殿內走。
殿內內侍、宮女站得到處都是,卻聽不到一絲聲響,氣氛凝滯,幾無活氣。寢閣內厚垂帷幕,燈光如豆,不見侍疾的妃嬪,也不見侍疾的皇子,人一進去便有入墳場墓室的窒息感。蕭鄴活了一把年紀,歷經中外,什事沒見過,進宮前對一切都有過設想,可這時還是不由地的背脊生涼,兩腳發軟,同時悲痛與慚愧在心中交替向上翻湧,根本無法抑止,君臣父子,君即是父,臣即是子。臣子對此情此景,無動於衷者,非人也!
“陛下!陛下!老臣蕭鄴問候聖體康寧!”
蕭鄴蹌倒在龍榻前,也忘記了行禮,顫聲呼著便扒開了龍帳。“陛下!陛下!老臣蕭鄴問候聖體康寧!”聲音悲愴,頗為動人。韓文約在身後對視了劉行深一眼,上前也哀聲喚道:“大家,蕭僕射問候聖體康寧!”劉行深也喚,實際上最近一旬內皇帝便沒有過真正清醒過,醒過來也是迷著眼,嘴裡呢喃不清。蕭鄴見榻上沒有動靜,疑心天子已駕崩,大著膽,伸手入被衾內抓住了李漼的手,人還在,悲喜一撞,便哭嚷出來:“陛下也陛下,祖宗社稷,不可輕棄!天下蒼生,無君安系!山河宮闕,何其壯麗!驕兒弱女,何忍哭泣!”情態哀切,聲音悽婉。閣內閣外,內侍宮娥,也紛紛嗚咽。
韓文約耐不過,道:“僕射,聖人尚在,招魂怎的?”蕭鄴一時止住,殿頂卻猛然砰地起了一聲雷,韓文約不由地一顫,驚魂未定,卻又聽見蕭鄴嚷道:“陛下!陛下!老臣蕭鄴問候聖體康寧!”看時,皇帝睜了眼,嘴裡有聲,手足也動了起來,他身子一時就僵住了,皇帝的眼睛不迷,分明是識得人的。劉行深已經歡嚷著拜在了地上。蕭鄴挪膝伸頸,湊上前去。
皇帝呢喃聲很快變得清晰起來:“朕…朕…朕…”韓文約流矢嚷道:“快喚御醫,僕射公且退!”蕭鄴沒動,反而抓緊了皇帝的手。韓文約又嚷了一聲,蕭鄴心怯,鬆了手,皇帝的手卻抓得他愈發緊了。蕭鄴心悲,嗚咽不止。韓文約著惱,揮了人過來。兩個肥大的綠衣內侍過來,一把將蕭鄴掖起。皇帝的身子給這麼一帶,竟坐了起來,隨即手一滑,又仰倒了下去。
韓文約是唬得一身都溼透了,從寢閣出來,便對蕭鄴嗔道:“蕭鄴,你可知罪?當退不退,延誤醫治之時!侵犯龍體,再致昏厥之症!”蕭鄴不敢辯,口稱死罪,伏在地上磕頭不已。劉行深道:“天子之疾不起,天下已知,僕射忠孝,一時過誤,亦在情理之中!”兩人發作一番,也沒有與他說及冊立太子事,便遣了出宮。
南衙百官接著,蕭鄴道:“天子尚在人間,然登遐之期亦不遠矣!”說罷伏地大哭,百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