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村舍對著幾畝水田,中間隔著幾行桑樹。十二月的雪已經下過了,白色不再芒扎人眼,溝渠裡滿是淙淙嚨嚨的過水聲。光天白日的,四下裡一片寂靜,也無人聲,也無人影。過了許久,田塍的盡頭才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走的不急,看不清樣貌大小,風不知在什時堆起了黑雲,天光昏了。這是個怪年份,兩個十二月,臘月響春雷,春風帶冬寒。
天空響過一番雷後,田塍上的突然就跑了起來。可沒跑多遠,後面那個突然一矮,不動了。前面那人便折了回去,一會,兩個成了一個,只是這個比剛才的要高出不少,這個高大的人影依舊跑得很快,很快便看得出是在往村舍跑了。
“哎呀,是他倆,是他倆!”
村口那棵枝葉繁茂的梧桐樹下嚷出了兩個並頭齊肩的婦人,她們相執著手,用歡喜又帶著嗔責的聲音,參參差差地喊著:“行愍(同憫)!??(音君)兒!哎呀,天爺神佛,可算回來了!”那邊一應,這邊的嗔責聲便越發多了。
近了,原來一個在一個的背上,婦人都迎上去,一邊問一邊扯:“頵兒,這是怎了?”在背上的少年道:“跌崴了腳!”他娘便將腳一跺,急焦焦的嚷道:“哎呀,天爺,跌崴了腳,你怎的這般折磨人來!”揹人的少年道:“嬸孃,沒大事的,我背田哥進屋罷!”他的年紀、身樣明顯要大上不少。田頵見他娘如此,杵著臉便往下掙:“楊哥,撒手!沒斷,斷了也不使一個錢!”這話便嗆得他娘眼淚也出來了。
楊行愍他娘流矢道:“你這孩子,可是為錢?徐州亂軍要打過來了!州衙裡下了官文,說本縣一切村坊的百姓都要進城!物什能將走的將走,不能將的,藏起來,藏不了的都燒掉——廬舍也得燒掉!”說到這裡便斷了聲,分明是難受。楊行愍道:“為什來?賊還能搶了廬舍走?”殷氏道:“全不講情理的!這年份便不好,大旱之後有大災,這不是了?哎!你倆個是沒耳還是怎的?胡亂往外撞什?一會看你們爺如何打罵的,一村人都在城中了!”
田??道:“這事也不壞,城裡不好麼?我看好!”殷氏扶著他的手又掐了一把,嗔道:“你知道什的?入城做官麼?離了田舍,到城裡吃什的住什的?”田頵道:“城中盡是官麼?”楊行愍道:“是可惜了,好田好舍的,要沒賊便好了!”田頵道:“沒官才好,賊都是官逼出來的!”殷氏便惡起眉眼罵道:“小畜牲,當心吃雷劈了,都哪來的這話?你看你楊哥可說來?”楊氏娘子道:“孩兒都是一般的,他就是要在你這個嬸孃跟前賣乖罷了!”田頵道:“便是,楊哥發了性,潑野得狗也怕的!”
四個人正說著走著,前面路口便斜出個披著蓑衣的高大漢子來,遠遠的狠瞪了一眼楊行愍,嚷道:“還磨蹭什的!”轉身就走,楊行愍趕緊把一跳一跳的田??背上,跟在他父親後面。楊家和田家相鄰,到門口時,楊家那隻大牯牛已在車上套好了,車上滿滿檔檔地堆了個小丘,田家沒有牛,時常農事也是借用楊家的,這時,他家柴門裡也滿滿地堆了三個擔子。
田??的父親不知哪裡去了,他祖父還在裡裡外外忙著。楊行愍朝屋裡叫了聲祖母,他祖母帶著哭腔應了,他父親楊怤(音夫)從屋走了出來,左手上持著火把。楊行愍接過竹笠,緊跟在父親身後,沿著村舍轉了幾個彎,東頭已經見了火光,一個同樣持火把戴竹笠的漢子大踏步過來了,抬頭見了楊怤便嚷道:“大哥,這天可真難燒的!”楊怤道:“里正的話,沒法子,用點油,好在家家都有乾柴!”見了話空,楊行愍流矢喚了聲“叔”,田氏便問道:“你又將著你兄弟竄哪地去了?”楊行愍道:“本想去東山里拾些柴火的…”楊怤將點燃的火把塞了過來,楊行愍接了過來,就沒說了。其實他和田??今天起了個大早,是想去湖邊向拉大網的胡纏幾尾鮮魚的,可沒想,湖邊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