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八月的長安城總是顯得比往時不同,晨間晚上的風嘶蟲泣,叫人即使在熟寐中也無由的生出一種悲涼來。而晝間熾熱的日頭、蟬聲聒噪,不僅苦熬著人的皮肉,還翻攪得人胸腹煩懣。寒暑相攻,最難將息!
八日的浸早,東方未白,夜氣猶重,長安禁苑裡便有了些動靜,一隊騶騎舉著火把,方整如城,緩騰騰地出了左軍軍營,循著大路,望著還不見輪廓的大明宮過去。馬背上的軍漢個個膘肥體壯,裹著鋥亮的明光甲,手中豎持著陌刀,刀頭無光,吃皂囊上下遮了個嚴實。被騎隊捧在最中間的是一匹高大的花馬,金羈金鞍映著外圍的火光,熠耀如星,鞍上的人穿著鮮亮的紫袍,雪白的一張大臉看著還算和善,此人便是左軍中尉王宗實。
王宗實合著眼,刻意要表現出安閒,其實肚腹裡卻有一股難捺的焦躁,近一個月來,他都沒有能親眼見到皇帝了。右軍中尉王茂玄本來和他是極好的,近日來也有意無意地在疏遠他。皇帝深不可測,而王茂玄心又太柔,指不定會生出什事故來!皇帝對他不滿,他是知道的!皇帝曾想誅盡宦官,他也是知道的!
到了左銀臺門下,宮衛便將門開了,監門使很快就拜了出來,倒沒什異樣。王宗實將騶隊歇在了門下,領著副使亓元實以及十來個有力的綠衣內侍入了宮。大內是長安民坊的三四倍,自從高宗皇帝始建成(大明宮建成於龍朔二年,公元662年),歷代列祖列宗不知往裡填築了多少殿院樓閣,殿院多,門牆門禁便多,行到宣化門左近時,天色已經大明瞭。進了此門不遠便是金鑾坡,大明宮築在長安城北的龍首原上,而金鑾坡可說是龍首原最高處,皇帝便歇在坡上的金鑾殿裡。轉到門口,門下早有一個人在等著他了。楊玄翼對王宗實含首一笑,將手中的聖旨展開了,王宗實只得跪下,皇帝在詔旨前面說了很多尉勞的話,最後輕輕說了一句:“可充淮南監軍,散官勳爵一切如故,宜深體朕心,得詔即行!”
淮南一鎮的治所在揚州,是王朝最富庶的大都會,說實話,王宗實實在是沒什可挑剔的了。解了牌印謝恩後,他倒顯得一身輕鬆起來,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旁的是好是壞也罷了!折返到左銀臺門左近,這時,朝陽半出,左右花樹上霜化為露,五彩迷目,使人不覺流連。王宗實站住腳,再次說道:“揚一益二!爾等有福了,當年武宗皇帝聞說揚州倡女善為酒令,敕淮南選十七人進獻,竟不能得!”眾親從齊齊整整地拜在道:“一切皆是軍容所賜!”中尉抑或監軍,長安抑或揚州,他們吃到嘴裡都不會少的。可有人並不這樣想,王宗實也覺察出來了,他側轉身問道:“元實,你似有話要說!”
左軍副使亓元實也是有紫袍的,只是在王宗實跟前他總是穿一件深色緋袍,一路折返他的頭便一直低著,話也不多。他不想去揚州,不想離開長安,更不想離開左軍,本來他離中尉的大榻近在咫尺,現在一旦走出銀臺門,便遠在天邊了,而且很難再有挨近之期!這教人如何甘心的?他似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才抬頭答道:“軍容,這詔旨蹊蹺!”
“哦?”
“聖人龍體失和逾月,軍容每日起居,只是隔門拜問而已。近日來,南牙諸臣也不得入內。今日除授,不可不細細分辨!”
他停了停,以示鄭重,接著道:“王歸長、馬公儒(上下樞密使)、王居方(宣徽南院使),這三廝素不服膺軍容,諂佞險側,一旦得著聖人寵信,便儼然自別於我輩,一似另有清濁。聖人日日與之交接,受其浸潤,若中其機括,豈只是軍容之禍,吾輩——國家亦岌岌而危矣!”王宗實點頭,若是聖人歸了天,這廝們擁立新君,自己要想長久在揚州也不能夠的,默了默,卻道:“元實,那廝們未必敢,聖人神睿明察!”亓元實道:“軍容若不除改,那廝們未必敢!若聖人萬歲,那廝們也未必敢!”王宗實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