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建德元年(568年)。
九月初七。
瓜州,敦煌,莫高窟。
自突厥草原南來的風,吹過藥泉,行過鳴沙山,在三危山下的谷地中停下了腳步。
據在谷中修行的僧人們傳言,兩百年前(366年),有個名叫樂僔的僧人來到此處,忽見天生金光,似有千佛,便發願於此修行,在山壁上開鑿了第一個洞窟。
而後兩百年間,天下擾亂,民不堪命,釋教因之風行中土。
敦煌亦前後為前涼、前秦、後涼、西涼、北涼、北魏、西魏、北周八代所據。
世道艱難,前程莫測,敦煌的著姓富家們相繼於此捐造佛龕洞窟,行供養以謀福來日。
二百年以降至於今日,而今三危山下,已有洞窟三、四百矣。
楊堅夫婦此番前來禮敬地,便是現下這三百餘佛窟中,最為知名的一座。
此窟由西魏瓜州刺史元榮,於大統四年(538年)捐造,在後世被稱為莫高窟285號窟。
儀禮已畢,楊堅驅了從人往遠處靜候,只留了妻子獨孤伽羅在側,賞玩窟中的壁畫。
獨孤伽羅現年二十五歲,作為以俊逸風流聞名於世的獨孤信之女,她的姿貌如何驚豔奪目,卻也無須文墨多提。
此際,但見她那副端麗嫻雅而又清俊過於漢家女子的面龐之上,浮起一抹異色。
此刻,身側的楊堅似乎已將心神沉入了面前的壁畫,他的目光似在隨著那壁上的筆墨彩繪,迴轉翻飛,他的心神似已伴著那飛舞的神佛,步入了虛空中的淨土。
只是,獨孤伽羅知曉,楊堅要她陪同看畫,必定是假。
她便言道。
“妾知郎有言在心,何不早說之?”
楊堅似是被這言語從方才的幻夢之中驚醒,良久,方才言道。
“伽羅,我前日在州,曾得一夢,即醒則忘,適才攬畫,始得記憶。”
“我夢見天子於關中大興法難,觸怒神佛,天降大火焚盡長安,你我二人與麗華和勇兒失散,後得一僧人指引,方得團聚。”
“我於是問那僧人,國家覆滅,何處可以存身。”
“那僧人只是手指西方,搖頭不語。”
言到此處,楊堅忽地抓住了獨孤伽羅的手臂,他溫柔道。
“伽羅,我想在此處,捐造一座大佛窟,以祈來歲安平。”
獨孤伽羅卻是聽出了楊堅的話外之意。
皇帝既欲滅佛,自己的夫君卻要於這邊疆僻遠之地建造佛窟,爭奪民心,其所欲圖謀,已然不言自明。
她於是道。
“郎欲在敦煌為河西王,麗華與勇兒尚在長安,如之奈何?”
楊堅道。
“伽羅勿憂,我在長安時,已與唐公相謀劃。我二人有誅護救國之誼,國家若亂,必將相互傾力以保彼此子孫。”
“麗華與太子雖定名分,而尤養在我家,勇兒雖養宮中,而守衛不嚴,遇事變,則自有唐公為我救之。”
獨孤伽羅只是嘆道。
“郎果然不顧兒女生死,世事難料,唐公豈有欲救必成之理。”
說完,她感傷著垂下了頭,撫著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低聲道。
“勇兒、麗華何無辜也,但願為郎再誕一兒,以繼功業。”
楊堅聞言欣喜,知道妻子已經同意了自己的決定。
說起來,他現今身為太子的岳丈,本不該起這般的不臣之心。
只是最近數月以來,皇帝宇文邕清洗宇文護殘餘勢力的行動實在太過酷厲,這不禁令他聯想到,自己過去擅殺大臣的舉動是否也會在來日遭受清算。
畢竟,宇文邕過去太能演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