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建德二年(569年)四月二十七。
吐谷渾,鄯善,樓蘭城。
蒲昌海畔,在愈發毒辣的日光之中,一個年歲約莫六旬的老者,正繫了腳下的小舟在岸,取了今日的漁獲,行到水畔的樹蔭下稍歇。
望著蒲昌海里藍黑色的湖水,再看了看手中那點可憐的漁獲,老者的心中不由生出一頓感慨。
他叫李漢兒,現年五十七歲,是北魏皇興年間(467-471年),朝廷棄守鄯善時,遺落在樓蘭的戍卒之後。
如今的樓蘭城中,似他這般中原遺民還有四十來家,而整個樓蘭城,亦大抵不過四五百人了。
李漢兒還記得自己幼年時,樓蘭城中尚有二三千人時的繁盛。
他生來就是蒲昌海上的漁民,從來沒有去過樓蘭之外的城鎮。
他不知道離開了自己的船和蒲昌海的水,在四面無垠的沙漠之中,要如何求生。
因此,在成年之後,他便時常為自己的命運感到悲哀。
孔雀河的來水在減少,樓蘭城的綠洲在縮小。
在這之後,無數的居民拋棄了這裡的土地逃往他處,便是往來的商旅也日益稀少了起來。
前年,他從一個買他漁獲的粟特商人口中得知,現在從於闐東行的商旅已多改走南面的鄯善、吐谷渾路,不走樓蘭了。
李漢兒對吐谷渾人的印象,尚還停留在十七年前。
那時,從他記事起便統治著樓蘭城的鄯善王,因交不上給吐谷渾人的貢奉,竟帶著樓蘭城中千餘口夷漢百姓,東過白龍堆,往玉門關內附中原朝廷去了。
李漢兒猶記得當年那個戴著氈帽的吐谷渾貴人,見到城中已是人去樓空時,氣急敗壞的模樣。
當然,也或許是那吐谷渾人徵走了他家中僅有的三十斤魚乾,才令他在許多年後仍然對此事記憶猶新。
不過,在那之後,已佔了鄯善國都扞泥城數十年的吐谷渾人,似乎也對自己這群已窮得榨不出一點油水的樓蘭遺民失了興趣,將城中剩餘的青壯盡數擄走之後,他們便再也沒有來過此地了。
在樹蔭下歇得差不多了,李漢兒便止了遊思,拎著幾尾鮮魚,往樓蘭城中最後一座佛寺走去。
佛塔的背陰之下,年已五旬的老僧法空,正在頌念著經文,望見遠處拎著鮮魚而來的李漢兒,他便止了修行。
“大師,李漢兒今來佈施鮮魚兩尾!”
遠遠地,法空已聽到了李漢兒的聲音,他是出身于闐國的僧人,在此傳法三十年,飲食從來不拒葷腥。
當下,他被那魚兒將腹中饞蟲勾動,竟也起身相迎。
接過那兩尾鮮魚,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法空謝道。
“李施主有大功德,來世必生天人道。”
“寺中昨日得麥一斗,今日正可做些魚羹,請李施主同食之。”
李漢兒聞言哈哈一笑,他的兒子在十七年前跟隨鄯善王去了敦煌,在這樓蘭城中,他一早便已孤苦無依,是以常常來此佈施鮮魚,以換些五穀入腹。
除此以外,他也常需和這法空和尚說些話語,以解煩悶。
見法空已吩咐完了寺中沙彌炊食之事,他便在陰涼處尋了個石階坐下,同法空搭話道。
“大師,上回你道後漢之後,前魏便在這樓蘭城中設了西域長史以為屯守,那為何後來後魏時這樓蘭城中的漢軍屯守便廢棄了。”
法空雖是于闐國人,卻偏生喜歡東土史事,常同來往之人聊些史事掌故,卻竟也成了當世最瞭解樓蘭的于闐人。
見李漢兒問起上回尚未說完的掌故,他也是來了興致,便搬了胡床坐下,道。
“上回我道,前漢之時,漢使傅介子刺樓蘭王於此城之中,懸首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