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早先,汪家好婆對寶寶的婚姻有點失望,隱隱覺得,要寶寶結婚,好比到天上去摘星星摘月亮,難。要寶寶為自家生一個大胖孫子,更加像做夢一樣,不真實。後來,弄堂裡竟有了傳說,講寶寶有男人毛病……還傳到了汪家好婆的耳朵裡,汪家好婆只有暗暗一聲嘆息,也沒了跟人家吵一場相罵的勇氣……
突然之間,汪家好婆聽講寶寶已經結婚了。一時間有點懵,一眨眼功夫哪能變天了,漫漫黑夜變成了大白天,敞亮得耀眼,睜不開眼睛。又像突然之間,天上落下來一隻金元寶,黃燦燦,錚錚亮,拿到手裡,重是重得不得了,簡直有種捧不牢的腔勢,像做夢。
夢想成真,汪家好婆應該破涕為笑了。
然而,汪家好婆笑不出來,有一肚皮的疑問,有一肚皮的氣,氣不過寶寶竟然把結婚這樣的重大事體瞞牢子親姆媽,瞞得密不透風,啥辰光結的婚,新娘子是啥人,住在啥地方,做姆媽的統統不曉得,做姆媽做到這種地步,還算是個親姆媽伐?!比外頭人還不如,汪家好婆氣得快要厥過去了。
平常,汪家好婆沒理也要爭出三分理,受不得冤枉氣,有氣一定熬不牢,一定要發出來,脾氣一發,天王老子也擋不牢,這是汪家好婆的生性。
今早倒好,汪家好婆外頭受了肖光棍的一包氣,回到屋裡又是兒子的一包氣等牢伊,徹底爆發了。
只看見,汪家好婆朝寶寶狠性命地撲過去,又是打,又是扯,哇啦哇啦地窮叫:“儂曉得伐,姆媽在這個屋裡廂,一天到夜痴頭怪腦地想抱孫子,就差沒有生出神經病來,在外頭,姆媽被人家叫成太監伊娘,生個太監兒子,頭也抬不起來,人也不好做了。儂倒好,結婚這樁大事體要瞞牢姆媽,瞞牢一條弄堂。為啥?儂講,為啥?!阿是誠心跟姆媽作對,叫儂姆媽的日子不好過,是伐?”汪家好婆一面叫,一面用拳頭像敲銅鼓一樣,朝寶寶身上亂敲一氣。
寶寶當然曉得姆媽的脾氣,沒有道理好講,任憑姆媽的拳頭一歇歇敲到胸口頭,一歇歇敲到面孔上,一歇歇敲到手臂上。就是一動不動,一聲也不響,因為姆媽的拳頭並不硬,更加因為,寶寶實在不曉得哪能響法,不曉得響點啥好,一旦講了實話,就是一副僵局,死蟹一隻。
結果,汪家好婆的拳頭就像敲到了空氣裡,寶寶一動不動,一響不響,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汪家好婆不存在一樣。汪家好婆的存在感受到了挑戰,愈加氣急敗壞,拳打腳踢,眼淚鼻涕一大把,又哭又叫,來得更猛烈:“儂為我這個做姆媽的想過伐,儂心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姆媽……儂講呀,儂講呀,哪怕放一隻屁也可以。哪能一副死腔啦!”
一時間,房間裡充滿了汪家好婆“乒乒乓乓”的拳擊聲,伊裡哇啦的哭鬧聲。汪家好婆一不罷三不休的腔調,看樣子,一直要鬧下去了。
寶寶伊阿姨則一直坐在一旁,冷眼旁觀。
這個辰光,寶寶一拍臺子,立了起來,終於被逼出一句閒話。講:“儂叫我講,我就講,儂不要逼我了,再逼下去,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一個“死”字,一記拍臺子的聲音,讓汪家好婆一驚,獨養兒子,汪家的獨苗苗,從小長到大,汪家好婆從來忌諱一個“死”,現在竟然從寶寶嘴巴里講了出來,汪家好婆鑿實驚得不輕,寶寶竟然還敢拍臺子了,要挑戰姆媽的權威了。剛剛還起勁地揮舞著的拳頭,立時三刻停到了半空當中,不動了,連珠炮一樣的閒話也噎牢了,不響了,就像電影裡看到的靜場,靜場不是啥好事體,可能孕育著更大更厲害的風暴。
寶寶伊阿姨一看時機已到,走過來,插在孃兒子倆的中間,講:“阿姐,儂鬧好了伐?鬧好了就歇一歇。”一把把阿姐拉到椅子邊頭,朝椅子裡撳下去,講:“阿姐,你要見兒媳婦,就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