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沈東生
1、
金戒指丟失了,汪家好婆飯吃不下,覺困不著,像落掉魂一樣。
汪家好婆和寶寶兩個人翻天覆地尋思,翻箱倒櫃地翻尋,金戒指地去向,還是沒有任何線索,當然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為汪家好婆連金戒指啥辰光從手上被人脫走的也不曉得,是啥人脫走的也不曉得,像是一樁無頭案……
此刻,汪家好婆的金戒指正捏牢在李家嬸嬸的手裡廂。自從小護士在急救室門口,把沉甸甸,黃澄澄的金戒指放到李家嬸嬸的手裡廂,雖然沒有第二個人看見,雖然是一隻又重又大的金戒指,重得、大得讓李家嬸嬸可以眼仰一輩子的金戒指,李家嬸嬸卻從來不曾有過私心,更加不曾閃過半點想吞掉金戒指的念頭,金戒指一直在李家嬸嬸的衣裳袋袋裡靜靜地困著。李家嬸嬸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到辰光,碰到汪家好婆,就會完璧歸趙,相鄰相舍的鄰居,這是一樁應該做的事體,也是李家嬸嬸做人的本分。
因為李家嬸嬸和弄堂裡廂的左鄰右舍一樣,統統認得這隻金戒指,統統曉得這隻金戒指,是汪家好婆的性命寶貝!自從認得汪家好婆開始,就看到汪家好婆一生一世戴在手上,從來沒有脫掉過。為啥?大家雖然不清爽其中真正的隱情,連猜帶蒙,總隱隱約約覺著,裡廂是有故事的,其中有一隻蠻大的真情故事……所以啥人敢動褻瀆這隻金戒指的念頭。
2、
這隻金戒指的背後,確實有故事,這隻像性命寶貝一樣的金戒指,對汪家好婆來講,並不是金戒指的金子有多少重,能值多少鈔票,而是金戒指寄託著汪家好婆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情感,也是對救命恩人的思念和見證……
這段故事要從汪家好婆做小姑娘的辰光講起。
汪家好婆老底子住了番瓜弄。番瓜弄是因為有人家種了一隻南瓜,長在屋頭頂,比房子還要高,還沒有進弄堂,就可以看見碩大無比的南瓜而得名——番瓜弄。其實,老底子的人,只要去過番瓜弄,就不會覺得這是樁稀奇的事體,因為番瓜弄裡的人,都住在滾地龍里,滾地龍聽起來好像蠻好聽。其實就是掘地三尺,在上頭用蘆蓆就地搭個窩棚就算屋裡了,人在屋裡根本立不直,進出屋裡,靠鑽進爬出,天熱熱煞,天冷冷煞,颳風落雨,還擔心窩棚被風捲走,一旦窩棚被風捲走,留下一個深坑,活像落葬的墓穴。所以窩棚頂上長一隻大南瓜,一進弄堂就看得見並不說明稀奇,只說明番瓜弄裡的窮困。
同樣住在番瓜弄裡的汪家好婆,伊爺在屋後種了一棵梓梓花,成年累月,越長越挺拔,一到開花季節,滿樹的梓梓花,潔白無瑕,像玉刻,像牙雕,不僅漂亮,還花香撲鼻,飄香整條弄堂,方圓幾里都能聞到梓梓花的芬芳。可謂是一景,這才真稱得上是稀奇。
而對汪家好婆的家來講,梓梓花的珍貴並不僅僅是梓梓花的漂亮,芳香。而在於梓梓花成了家裡的生活來源。一到開花時節,一家人就會小心翼翼摘下花朵,用一根細鉛絲,兩頭各纏一朵梓梓花,摒攏擰成並蒂蓮,在扁平的竹籃上鋪一塊浸過水的洋麵粉袋袋白布,白布上整齊碼列好梓梓花,花上頭再蓋一塊浸溼的洋麵粉袋袋白布,小姑娘辰光的汪家好婆就提著竹籃頭,沿牢恆豐路,一直走上恆豐路橋,跨過蘇州河,轉彎,沿新閘路再一直走,一路走十多里路,到靜安寺,百樂門舞廳門口賣花。
老上海的太太小姐都喜歡在旗袍的扭襻上吊兩支梓梓花。隨著輕盈的步履,彌散起悠悠的清香,贏得路人看客的青睞。於是佩戴梓梓花進舞廳成了太太小姐們的一種時髦。也成了小開,先生向女士獻殷勤的手段。汪家的梓梓花是自家種的,成本低,賣得便宜,賣花的生意一直蠻好,禮拜天就多帶了一些花,結果賣到天黑,還有幾支沒有賣掉,本來剩幾支也不算啥事體。小姑娘辰光的汪家好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