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很少在牛棚附近活動。
其中一部分原因是這裡地處偏僻,而另一部分原因則是,那裡住的都是犯了嚴重錯誤的人。
他們被限制在簡陋的牛棚裡進行勞動和思想改造,沒有村民敢和他們接觸,生怕惹得一身腥。
就連小孩都被特意叮囑過,這裡住的都是些臭老九,千萬不能靠近。
周菱平常很少過來,對牛棚裡的情況也不太清楚。
唯一知道的,就是建築學家聶博文聶老住在裡面。
聶老出生於書香世家,早年曾留學米國,畢生致力於古代建築和文化遺產的研究和保護,是古建築學科的奠基人。
但周菱之所以對他有印象,不是因為他在專業領域獲得了超凡成就。
而是他被下放到牛棚不久後就去世了,直到1977年才被平反。
算算時間,似乎這位聶老就是近期離世的。
不過她也拿不準,剛才咳嗽的是不是聶老本人,畢竟後世的報紙上並沒有詳寫他的死因。
天空已經完全變黑了,周菱沒有再細想下去,轉身飛奔回家。
她離開後,牛棚裡的咳嗽聲依舊不絕於耳。
聶老咳得直不起腰,聶志遠在一旁聽得心如刀絞,忍不住勸他:“爹,院子裡有風,我扶你回屋去吧。”
聶老卻執意不肯,“整天躺在床上難受,我想在外面多轉轉——”
話還沒說完,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聶志遠大驚失色,急忙伸手去拍他的後背,試圖緩解他的痛苦。
過了好一會,聶老才緩緩回過神來。
聶志遠憂心忡忡,“這病似乎愈發嚴重了。我還是去求大隊長,讓他給你找個醫生來看看。”
說著,便要起身去找人。
聶老卻一把拉住他:“沒用的,我們如今身份敏感,即便找上門去求,人家也未必敢答應。”
“那也不能睜睜看著您如此痛苦啊!”
聶志遠心急如焚,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治病竟也成了一種奢望。
聶老卻神色自若,“無妨,我自己的身體我心裡有數,不過是偶感風寒,過幾天就會好轉。”
“可是......”聶志遠眉頭緊鎖,還想爭辯,卻被聶老打斷,“我口渴,你幫我端杯水來。”
聶志遠沒有多想,將人扶到石凳上坐下後,便轉身進屋倒水去了。
聶老看著他進了屋子,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喉嚨間的奇癢,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次,他咳得地動山搖,彷彿要把整個肺都咳出來。
最後,他甚至吐出了一大口痰,痰中帶著明顯的血絲。
他連忙用土將其蓋住。
當聶志遠走出來時,一切已經和往常無異。
“給。”聶志遠將水遞了過去。
待他喝完後,又主動接過來,思索片刻,還是覺得不放心,重新提起請醫生的事情。
聶老卻一言不發,兀自凝視著遠方。
聶志遠說了很多,都沒見他有任何反應。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只看到一片雜亂無章的樹木,並沒有特別的地方。
不禁疑惑問道:“爹,您在看什麼?”
聶老收回目光,輕輕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看看風景罷了。”
“這裡哪有什麼風景可看。”聶志遠很是不解。
牛棚雖然靠近後山,但他們被嚴令禁止進山。
每天的活動範圍十分有限,看來看去也只有那幾棵樹而已,實在想不通這有什麼好看的。
聶老笑了笑,沒說什麼,只下意識摸了下右耳上的疤痕。
那是他第一次被揪上批鬥臺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