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派的女主人了。
她進了七錄齋,那裡一應書簡茶器俱在,彷彿還是她離開時的模樣,只是空氣中多了一絲淡淡的脂粉香氣,定睛看去,書案上擺著的已不是她素日愛讀的六韜和虎鈴經。
原本的,耀眼如楚南風,合該有師姐這樣的女子陪伴在側,舞劍品茶、紅袖添香,這才叫相得益彰。她苦笑著退出去,心裡這樣想著,渾身便起了高熱。十日裡半夢半醒,胡言亂語,奄奄一息,直去鬼門關裡走了一遭。走完回來,天地失色,心如槁木,渾渾噩噩地出了門,不知生有何歡。
她分明還記得自己臨走之前,楚南風關切的眼神,囑咐她早日回來,似有話要對她說。原來短短數月,滄海可變。
糊里糊塗地走著,不知不覺去到了占星臺,那是她同他幾次開懷暢飲的地方。結果月色之下,恰有一個人正在等她。
無數次的夢境瞬間又回到眼前,在神女峰之巔,姬蘇瑤迴轉過身,輕柔媚笑:“你可知,上窮碧落下黃泉,就算是死,風兒也會跟著我的。”
辰兮悚然一驚。
姬蘇瑤見她神色已變,笑道:“這句話,倒是沒有騙你的。”慢慢湊近了辰兮耳畔,“你不曉得,他有多聽話。我將他的手筋挑斷,讓他再不能拿劍,又將他腳筋挑斷,讓他連路都走不成,他就那樣躺在我身邊,一點也沒生氣,反而問我,是不是這樣就能永遠陪著我了?他這樣問,我便不愛聽,於是我將他的舌頭也割了下來。他還是沒生氣,只是一直看著我,好像永遠也看不夠,於是我又將他眼珠也挖了出來。呵呵,你猜,現在他的心裡有沒有生我的氣?上窮碧落下黃泉,風兒說過,至死也會跟著我,他一向說到做到,他連死都願意和我在一處,又怎麼會生我的氣呢?不過這樣一來,他尋不到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那荒山野嶺裡,我便要看看,他如何兌現諾言?”
辰兮心知這位師姐性情乖張,素來行事恣意,一時難以分辨她這些話是真是假,只聽得手腳發冷,心頭湧入許多問題,過了半晌,只道:“他...現在何處?”
姬蘇瑤一怔,冷笑一聲:“怎麼,你還想去守著他不成?”
辰兮低下頭:“既然你已經不在乎他的死活,那便告訴我吧。”
姬蘇瑤道:“他現在就是個廢人,又瞎又啞,說不定已經死了,你還想去找他?他再也不是你心心念唸的那個樣子了,你還願意照顧他一輩子?”
辰兮默然片刻,道:“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傷害他?當年你違抗師父,他也拋卻了神女弟子的尊榮,你們不顧一切地離開巫山,遠走高飛,如今你卻說對他毫不在意麼?”
姬蘇瑤欣賞著自己白玉蔥管似的手指,淡淡笑道:“若非你在意,我豈會在意?我就是為了看你絕望的樣子,想看著你很想得到一樣東西,卻怎麼也得不到的樣子。當年你目送我們倆離開巫山時候,那副樣子當真是又傷心又絕望,呵呵,我心裡真是痛快得很!”
辰兮愕然:“我與你有什麼仇?咱們自小在一處長大,師父卻只傳你本門內功,悉心栽培,你從來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而我呢?就算有一日被棄屍荒野,只怕也無人問津吧!”她扯起袖管,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上面幾道蜿蜒醜陋的鞭痕入肉三分,雖早已結疤,仍然觸目驚心。
辰兮拭淚道:“如果要恨,也該是我恨你,不是嗎?你有師父的器重,有風兒的愛慕,還有美麗的容貌和一身絕好的功夫,你樣樣皆是得意的了,還有什麼好怨恨的?”想到自己漂盪至今,不過孑然一身,每一次彷彿要得到些溫暖,卻瞬間失去。情愛如斯,父愛如斯,辰兮內心酸澀不已,不禁淒涼地笑了出來。
姬蘇瑤神情冰冷,沒有再笑,也沒有再譏諷。半晌,朱唇輕吐出幾個字:“你等著吧。”突然展動身形,魅影似地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