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松忽然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忽略了某個關鍵。
林場負責人跟他解釋,“說是這樣說,但每次都是臨時通知造紙廠,哪裡來得及?”
科舉是國之大事,為保考試公平,各個步驟都儘量排除了一切舞弊的可能,是以,每次都是抓鬮選擇,提前三月派人通知造紙廠。
即使每個步驟做得再完善,源頭被汙染,流出來對水又怎會乾淨?
大祁的造紙廠都在世家手中。
選擇哪家,再怎麼保密,對他們來說,都是透明的。
防舞弊政策,能防住的從來只有寒門學子。
負責人又道:“一家造紙廠再沒日沒夜的幹,能造出來的紙也就這麼多,哪裡能滿足禮部要的量?為了完成任務,只能私下外包出去,普通紙造好後,又再送回去,他們加工成科舉專用,省時省力。”
他做了幾十年的林場,其中門道一清二楚:“像我們這種做傢俱的林場,最容易接到這種隱蔽的活兒,誰會把林場和造紙廠關聯到一起呢?沒人會想到林場會造紙。”
負責人笑道:“有樹皮,就有原料,就能造紙。禮部那些人,分不出區別。技術原先是不會,但是把圖畫給我們,老師傅們一看,哪能不會呢?“
他只當這是尋常談話,跟賢愚先生聊聊林場的過去,沒想到,這位林場新老闆卻雙眼發亮,激動得扶著他的手臂,“這麼說,我們可以造紙?”
負責人有點懵,“當……當然了。”
聞松粲然一笑,連說了幾個“好”。
和阿茶複述的時候,他的神采也是明亮飛揚的。
“這麼說,私塾的事,很快就能成了。”
阿茶被他的情緒感染,說話的語氣輕快了許多。
聞松輕輕點頭,“是我之前想複雜了,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事。”
“那,你要印刷,還是打算手抄?”
紙張的問題解決,阿茶很快便想到了第二個問題。
印刷,其實並不難。
他們的木工完全有能力將木頭雕刻排版,用於印刷。
難的是,印刷術被朝廷控制著,沒有朝廷官員批准,是不能私下有任何印刷活動的。
阿茶在晏安和南胥身邊待久了,見識得多,對各種政策,即使不關心,也有所瞭解,”據我所知,能批准這件事的,除了禮部,就是各州的州牧或知州。”
而能批准洛海木雕印刷的,只有所屬的洛州知州薛廣山。
此乃難題一。
“各州的權力有限,能批下來的,也都是一些雜書的印刷權……”
雜書也是書,是書就有用,而阿茶認為的難題二是——
“沒幾個教書先生願意教雜書吧。”
熟讀經史典籍的文人墨客當然看不上隨處可讀的雜書。
聞松是願意教,但他忙於在洛海開啟局面,和諸方勢力斡旋,心有餘而力不足。
阿茶考慮到的,都是眼下最現實的問題。
聞松也知此事的難度,但他這次的想法很簡單——做了再說。
不能印刷就先抄書。
沒有人教就他先頂上。
邊做邊想辦法。
他到底是個讀書人,對私塾一事,有著超乎其他事的熱情。
他不勸學,不是不想勸,是不能勸。
在許多朝不保夕的大祁人面前,勸學,只是空談,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想。
他不強迫人學,他只給他們機會學。
不想學,和想學不能學,是兩碼事。
他能做的,只有讓想學不能學的人能有可以學習之所。
即使千帆過盡,他仍以一顆赤誠的心,竭盡所能地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