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被她扔去刑部大牢,刑具挨個上去,遂吐出或真或假的訊息。
殷夜亦懶得辨認,直接賜一刀斬。不僅頭目被斬首,上下三族,皆被連坐。
故,景熙十四年二月到六月,小半年間,上至京畿皇城,下至東南兩境七州五姓,共計五萬餘人,皆被滅族屠殺。
雖說天子一怒,伏屍百萬。然這般開殺戒到底有損帝王清譽。尤其是較為富庶的南境和近京畿的州成,百姓隱隱現出不安之勢,亦有士子清流尋出昔年之事。言女帝女子之身登臨君位,有違天地陰陽;雙生子來路不明,此為天罰。
殷夜並不在意,邊地的隆武軍接了軍令,已經列陣歸來。前世,亦是如此,一波波地殺,直到蒼生盡低頭。
俯首時大悟,順君者昌,逆君者亡。
只是這輩子,殷夜到底沒有再開殺戒。跪在她面前,扣住天子劍,隻身擋住流言暴行的是謝世子,謝晗。
「殺一次便夠了!若舅父還在,定不願您滿手鮮血。孩子們亦不願您遭天下非議。」
「帝王路稱孤道寡。可是您走下九重高臺,還是一個母親,您不是一個人。」
「一月為限,臣還您河清海晏。若不行,你再抽劍拔刀,屆時臣為您握柄執鞘。」
彼時,才過弱冠的謝世子,稟謝氏風骨,承叔父教導,面對由士子清流,門閥世家組成的萬餘人的聲討,用了最愚蠢亦是最有效的法子,阻退了他們。
他說,「一刀斬」為陛下親下詔,而五姓屠殺乃他之手筆。言說世家泛泛,不思管教,方才借勢殺之。不想如此讓君上背負罪名,實乃他之過。今日事發,願一己擔下,下慰民生,上告君主。
如此言語之下,女帝聞之,發詔令賜死。而原本聲討的人中,大多皆是末流世家,或者是以謝氏為楷模的學子之流。
一時莫說再做動作,只紛紛下跪,為謝世子求情。
殷夜順勢而下,為顯真實,當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遂貶了謝晗官職,又賜刑仗百數。
一場本要鮮血肆流的清繳,在謝明初的革職和一身刑罰中避免。
景熙十四年十月,秋風蕭瑟,暌違三年,殷夜再次踏入丞相府。
如今朝中內閣尚在,但丞相未立,而丞相府中雖無人辦公,卻住著謝世子。他沒有入住瀾慶堂,住的是客房。
如同一個賓客,候著遠行未歸的主人。
殷夜進來,便也只在他房中留了一盞茶的功夫。
「為什麼?」她比劃著名。
如此保她,不惜壓上謝氏百年名聲。
「朕不要聽什麼忠君之言。」
謝晗趴在床上,定定地看著她,「叔父與您大婚當日,被攔於承天門前,於攆車之中訓導臣。」
「他說,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但天下先陛下而後世家。」
「他要臣,立明堂,護門楣,保陛下。」
「為陛下,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臣,不敢有負所託。」
不、敢、有、負、所、託。殷夜手語,含笑額首。
自知前生事,她終於明白,為何今生她會那樣對謝明初,無端囚禁他,欺壓他,厭惡他,不過是她前世執念,沒有忘記對他的恨。
前生,他有負謝清平所託。
而到如今,她想起曾經自己完整的一生,已經辨不清也不願再辨清孰是孰非。
眾生皆苦罷了。
只是這一刻,聞謝晗之語,她尚且欣慰。只伸手握了握他肩膀,「養好傷,早些回朝。」
她離開丞相府的時候,月色正好,月華如水灑在匾額上。
她望了許久,方扶上佘霜壬的手踏上車駕。